陆展博的项目大获成功。
准确率提升5.2个百分点的成绩,在他们公司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展博不仅免去了被“换方案”的风险,还得到了cto的亲自表扬。
当然,他没有忘记在技术报告里隐晦地提到“在一位资深专家的指导下”——虽然乔卫东不让署名,但展博觉得必须留下痕迹。
这个成功让展博在公寓里的地位直线上升。连胡一菲都难得地夸了他一句:“总算没给我们老陆家丢脸。”
但乔卫东的生活节奏并没有因此改变。他依然每天晨跑、看书、喝茶,偶尔指点一下关谷的料理,和悠悠探讨表演,听吕子乔汇报他那八字还没一撇的“情感咨询”进展。
周五晚上,公寓里很热闹。展博请大家吃饭庆祝,一群人聚在3601吃火锅。乔卫东也去了,但吃了没多久就借故离开——他不太适应太嘈杂的环境。
回到3603,他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走到阳台上。这是他在这个公寓里最喜欢的地方,不大,但视野不错,能看到小区的花园和远处零星的灯火。
夜风很轻,五月的上海已经有了初夏的暖意。乔卫东靠在栏杆上,慢慢品着酒,脑子里什么也没想,只是感受着这一刻的宁静。
“乔先生也在这里?”
一个轻柔的女声从旁边传来。乔卫东转头,看见隔壁3602的阳台上站着一个人——是林宛瑜。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质连衣裙,长发披肩,手里也端着一杯酒。
“林小姐。”乔卫东点头致意,“没去参加展博的庆祝会?”
“去了,刚回来。”宛瑜走到栏杆边,和乔卫东只隔着一道矮墙,“太吵了,我待不住。你呢?”
“一样。”
两人相视一笑。有一种默契在空气中蔓延——都是喜欢安静的人。
宛瑜抿了一口酒,看着远处的夜色:“展博这次多亏了你。他这几天一直说,你是他的贵人。”
“是他自己努力。”乔卫东说,“我只是给了点建议。”
“能给建议,而且给到点子上,这本身就是一种能力。”宛瑜转过头看他,“乔先生,你真的……很特别。”
这话她说得很轻,但很认真。乔卫东没有接话,只是笑了笑。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夜风吹过,带来楼下花园里栀子花的香气。
“你在看什么书?”宛瑜忽然问。她指的是乔卫东放在阳台小桌上的那本书。
“《看不见的城市》。”乔卫东拿起书,“卡尔维诺的。”
“你喜欢卡尔维诺?”宛瑜眼睛亮了。
“嗯。他的文字有种轻盈的质感,像在梦里行走。”乔卫东说,“你呢?喜欢什么作家?”
“马尔克斯。”宛瑜不假思索,“我喜欢他那种魔幻与现实交织的感觉。生活本来就不仅仅是现实,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部分。”
这话让乔卫东多看了她一眼。大多数女孩聊起文学,要么是张爱玲的苍凉,要么是村上春树的孤独。能读懂马尔克斯的人,内心往往有更复杂的维度。
“《百年孤独》里,你最喜欢哪个人物?”他问。
“乌尔苏拉。”宛瑜说,“她活了一百多岁,见证了家族所有的兴衰,但始终保持清醒和坚强。在魔幻的世界里,她是最现实的那一个。”
“有意思。”乔卫东点头,“很多人喜欢奥雷里亚诺上校,觉得他悲情浪漫。但乌尔苏拉才是那个家族的支柱。”
“你也这么觉得?”宛瑜像是找到了知音。
“当然。”乔卫东喝了口酒,“浪漫很动人,但生活需要的是韧性。乌尔苏拉有那种韧性。”
这话似乎触动到了宛瑜什么。她低下头,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
“乔先生,”她轻声问,“你觉得人应该追求浪漫,还是应该现实一点?”
乔卫东想了想:“不冲突。可以在现实的基础上,保留一点浪漫。就像乌尔苏拉,她务实,但她也会允许家里出现那些魔幻的事情。”
他顿了顿:“重要的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找到平衡。”
宛瑜抬起头,眼睛在夜色中闪着光:“那你呢?你是浪漫的人,还是现实的人?”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乔卫东沉默了几秒,笑了:“我应该是……现实的浪漫主义者。相信现实,但偶尔也会做做梦。”
“比如住到这里来?”宛瑜也笑了,“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住更好的地方。”
“这里就很好。”乔卫东环顾四周,“有生活气息,有烟火气。五星酒店太冷清,别墅太孤独。这里……热闹,真实。”
这话说到了宛瑜心里。她就是因为不想住家里的豪华公寓,才搬来爱情公寓的。虽然条件差了点,但这里有人情味,有自由。
“我懂。”她轻声说,“有时候,简单的东西反而更珍贵。”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从文学聊到艺术,从电影聊到音乐。乔卫东发现,宛瑜的见识很广,品味也很好。她不是那种附庸风雅的富家女,是真的有自己的思考和审美。
“你去过很多地方?”乔卫东问。因为宛瑜聊起巴黎的博物馆、意大利的小镇、京都的寺院,都如数家珍。
“嗯,小时候跟着家里到处跑。”宛瑜说,“后来自己也会去。旅行能让人看见不同的生活。”
“最喜欢哪里?”
“冰岛。”宛瑜毫不犹豫,“那里有一种世界尽头的孤独感,但又很美。极光、冰川、火山……站在那里,会觉得人很渺小,烦恼也很渺小。”
乔卫东点头:“我也去过。确实,在那种宏大的自然面前,很多事都不重要了。”
“你去过冰岛?”宛瑜惊讶,“什么时候?”
“几年前。”乔卫东说,“也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在雷克雅未克住了一个月,每天就是散步、看书、看海。”
“我也是!”宛瑜激动起来,“我在雷克雅未克也住过一个月!住在海边的一家小旅馆,每天早上去看海,晚上在房间里写作……”
她忽然停住了,像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写作?”乔卫东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
宛瑜脸红了:“嗯……写一些随笔。不成气候的。”
“可以看看吗?”乔卫东问得很自然。
宛瑜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回房拿。”
她转身进了房间,不一会儿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回来。翻开,里面是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她旅行的见闻和感悟。
乔卫东接过,借着阳台的灯光看了几页。文字很干净,有灵气,能看出作者敏感细腻的内心。
“写得很好。”他认真地说,“有出版过吗?”
“没有。”宛瑜摇头,“就是写给自己看的。”
“可惜了。”乔卫东说,“这样的文字,应该让更多人看到。”
宛瑜眼睛一亮:“你真的觉得……可以?”
“当然。”乔卫东合上笔记本,还给她,“不过出版不出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写,在记录。这是你和你自己的对话,很珍贵。”
这话说得宛瑜心里暖暖的。她家里从来没人关心她写什么,父亲只关心她能不能接管家族生意,母亲只关心她能不能嫁个好人家。
“谢谢。”她轻声说。
这时,楼下的喧闹声突然大了起来。是展博他们庆祝结束,一群人嘻嘻哈哈地下楼,准备去KtV续摊。
吕子乔的大嗓门特别明显:“展博!今晚不醉不归!庆祝你升职加薪!”
“我不行啊我酒精过敏……”展博弱弱地说。
“那就喝果汁!气氛得到位!”
声音渐行渐远。阳台上又恢复了安静。
宛瑜松了口气:“总算清净了。”
“你不喜欢热闹?”乔卫东问。
“不喜欢太闹的。”宛瑜说,“我喜欢安静地待着,或者和一两个聊得来的人说话。人一多,我就想逃。”
“我也是。”乔卫东笑了,“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遇见。”
这话说得有点微妙。宛瑜的脸又红了,好在夜色掩盖了她的羞涩。
两人继续聊天,不知不觉聊了一个多小时。酒喝完了,夜也深了。
“我该回去了。”宛瑜看了眼手机,已经快十一点了,“明天还要去画廊。”
“你在画廊工作?”乔卫东问。
“嗯,在一家私人画廊做策展助理。”宛瑜说,“虽然工资不高,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很好。”乔卫东真诚地说,“能做喜欢的事,比赚多少钱都重要。”
宛瑜看着他,忽然问:“乔先生,你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吗?”
这个问题让乔卫东愣住了。他想了想,点头:“现在是。”
“以前不是?”
“以前……”乔卫东望向远处,“以前做了很多该做的事,但不是喜欢的事。现在想补回来。”
宛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感觉乔卫东身上有很多故事,但她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没必要都挖出来。
“那我回去了。”她挥挥手,“晚安,乔先生。”
“晚安。”
宛瑜转身回了房间。乔卫东又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才收拾酒杯进屋。
他刚关上门,手机就响了。是顾佳。
“睡了没?”顾佳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还没。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茶庄装修遇到点问题,有点烦。”顾佳叹气,“有时候真想什么都不管了,找个地方躲起来。”
乔卫东笑了:“我刚才还在跟邻居说,能躲起来的日子很珍贵。”
“邻居?又是爱情公寓的?”顾佳也笑了,“乔卫东,你在那儿倒是如鱼得水。”
“还好。”乔卫东说,“茶庄的问题,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能处理。”顾佳说,“就是……想听你说说话。你说话让人心安。”
乔卫东陪她聊了半个小时,直到顾佳心情好了些。挂了电话,他又收到杨桃的信息,问他下周去北京的行程。
——安排好了,周三到。
——好,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你忙你的,我直接去酒店。
——那不行,必须接。
乔卫东笑了,回复:好。
处理完所有信息,已经快十二点了。他洗漱上床,却有点睡不着。
脑子里浮现出宛瑜在阳台上的样子,白色的裙子,披肩的长发,聊起文学时发亮的眼睛。
这是个特别的女孩。不是美嘉那种单纯的喜欢,也不是胡一菲那种直接的欣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
她懂他话里的意思,他能理解她的追求。
这种精神层面的契合,很难得。
但也仅此而已。乔卫东很清楚,自己给不了宛瑜想要的——纯粹的爱情,专一的承诺。
他能给的,只有理解和陪伴。就像他对顾佳、对杨桃、对许红豆一样。
这样公平吗?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一世,他不想再委屈自己,也不想欺骗任何人。
能坦诚相待,就足够了。
窗外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远处有隐约的警笛。上海这座不夜城,永远有人在忙碌,有人在追逐。
而在这个简陋的公寓里,有人已经沉入梦乡,有人还在思考人生。
乔卫东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放松。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而爱情公寓的故事,还在继续。
只是他没想到,第二天,这个故事会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
……
周六上午,乔卫东正在看书,门铃响了。开门,外面站着宛瑜和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男人穿着考究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气场很强。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人。
“乔先生,不好意思打扰了。”宛瑜的表情有点尴尬,“这位是我父亲,陆振华。”
乔卫东愣了一下,随即微笑:“陆先生好,请进。”
陆振华点点头,走进房间。他的目光快速扫过整个屋子,眉头微皱——显然,这个简陋的环境让他很不满意。
“乔先生,”陆振华开门见山,“我听宛瑜说,你给了她一些……文学上的建议?”
他的语气带着审视,甚至有点轻蔑。
乔卫东不以为意:“谈不上建议,就是聊了聊。”
“聊了聊。”陆振华重复,“乔先生是做什么的?”
“做点小生意。”
“小生意?”陆振华显然不信,“能住得起这里,应该不是小生意吧?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的环境……确实配不上宛瑜。”
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宛瑜脸都白了:“爸!”
乔卫东却笑了:“陆先生说得对,这里确实简陋。不过宛瑜喜欢,我觉得这就够了。”
“喜欢?”陆振华冷哼,“她那是小孩子脾气!放着家里的别墅不住,跑来住这种地方,还去什么画廊打工……简直胡闹!”
“爸!你别说了!”宛瑜急了。
乔卫东抬手示意她别急,然后看向陆振华:“陆先生,宛瑜已经成年了,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住哪里,做什么工作,和什么人交往——这都是她的自由。”
“自由?”陆振华提高声音,“我是她父亲!我有责任为她规划人生!”
“规划不等于控制。”乔卫东平静地说,“而且,我觉得宛瑜现在的生活很好。她在做自己喜欢的事,虽然不富裕,但很充实。这比很多有钱但不快乐的人强多了。”
陆振华被噎住了。他盯着乔卫东,眼神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乔先生,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路。但我警告你,离我女儿远点。她将来是要接管家族企业的,没时间陪你玩什么文学游戏。”
这话已经很重了。宛瑜气得发抖:“爸!你怎么能这么说!”
乔卫东却笑了:“陆先生,你误会了。我和宛瑜只是邻居,聊得来而已。至于接管家族企业……我觉得,如果宛瑜不愿意,你逼她也没用。强扭的瓜不甜。”
“你——”陆振华气得脸色发青。
“爸,我们走吧。”宛瑜拉着父亲往外走,“对不起乔先生,打扰了。”
两人离开了。乔卫东关上门,叹了口气。
他能理解陆振华的心情——望女成凤,担心女儿“误入歧途”。但他更理解宛瑜的挣扎——想活出自己的人生,不想被安排。
这矛盾,不是他能解决的。
他拿起书,却看不进去了。
半小时后,门铃又响了。这次只有宛瑜一个人。
“乔先生,对不起。”她一进门就道歉,“我父亲……他说话太难听了。”
“没事。”乔卫东给她倒了杯水,“父母都这样,担心孩子。”
“可是他不该那样说你……”宛瑜眼圈红了。
“我真的没事。”乔卫东微笑,“倒是你,还好吗?”
宛瑜摇头:“不好。从小到大,他从来不听我想说什么,只想让我按照他的安排生活。大学逼我学金融,毕业逼我进公司,现在又逼我接管企业……我快喘不过气了。”
她说着,眼泪掉下来。
乔卫东递给她纸巾,安静地听着。
“我知道他是为我好……”宛瑜哽咽,“可是……可是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我想要自由,想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有错吗?”
“没错。”乔卫东说,“每个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你要理解,你父亲那一代人,有他们自己的价值观。他们认为稳定、成功、财富才是最重要的。”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宛瑜抬头看他。
“内心的平静和满足。”乔卫东说,“但这个答案,需要你自己去找。别人告诉你的,都不算数。”
宛瑜沉默了。她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乔先生,谢谢你。和你说话,我心里舒服多了。”
“那就好。”
宛瑜站起来:“我该回去了。今天的事……再次抱歉。”
“真的没事。”乔卫东送她到门口,“记住,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但做决定时,要理性,也要顾及家人的感受。这不是妥协,是成熟。”
宛瑜点头:“我明白了。谢谢。”
她走了。乔卫东关上门,站在客厅中央,忽然觉得有点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展博有技术的困境,关谷有创作的困境,宛瑜有家庭的困境。
他能帮一点,但解决不了根本。
因为人生的路,终究要自己走。
他走到阳台,看着楼下花园里玩耍的孩子。
阳光很好,生活还在继续。
而他,依然是那个旁观者,偶尔也成为参与者。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