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仿佛能滴落下来。钟七安伏在断崖边缘,指尖轻点岩壁,一道微不可察的灵光悄然散开,将他与虾大头的气息彻底遮掩。风从深渊中卷起,带着腐朽金属与陈年血迹混合的腥气,扑面而来,令人作呕。可他的眼神却如寒星般锐利,死死盯着前方那座隐于云雾中的古老洞府——玄冥子的老巢。
“你确定是这里?”虾大头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
“不会有错。”钟七安的声音冷得像冰,“我用‘溯影术’追了七日,每一步都印着玄冥子留下的残息。”
虾大头咽了口唾沫,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断刀。那是他从家族废墟里刨出来的遗物,刀身布满裂痕,却依旧不肯断裂。就像他们这些人,明明已被命运碾碎无数次,却还在挣扎前行。
“你说……他为什么要躲在这种地方?”虾大头喃喃。
钟七安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透迷雾,落在洞府深处那一缕若有若无的紫焰上。那不是寻常火焰,而是魂火——只有以神识为薪柴才能点燃的存在。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撕扯某个沉睡灵魂的皮肉。
“走。”他终于开口,身形如鬼魅般滑入洞口。
机关无声启动。地面砖石微微震颤,三十六具青铜傀儡自墙内探出,眼窝中幽绿光芒亮起。钟七安抬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古朴玉符,其上刻着繁复的符文,隐隐泛出血色光泽。
“闭息,三步一停。”他低声吩咐。
虾大头屏住呼吸,紧随其后。每踏出一步,空气便凝滞一分,仿佛有无形之手在挤压他们的肺腑。当第三步落下时,一具傀儡忽然转头,锁定了二人方位!
钟七安眸光一闪,玉符猛然炸裂,化作一片血雾弥漫开来。傀儡的动作顿时迟缓,眼中绿光剧烈闪烁,似在挣扎识别。就在这一瞬,钟七安已欺身而上,指尖划过傀儡颈侧一道细缝,将其核心晶石捏碎。
“快!”他低喝。
两人疾行穿过长廊,两侧石壁上雕刻着无数扭曲的人形,或跪拜、或哀嚎、或怒吼,皆面目模糊,唯有一双眼瞳清晰可见——那眼神,竟与玄冥子如出一辙。
“这些……都是失败品?”虾大头声音发抖。
“或是祭品。”钟七安冷冷道。
尽头是一扇黑曜石门,门上浮现出一张人脸轮廓,缓缓睁开双眼。
“来者何人?”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故人之后。”钟七安抬起左手,露出腕间一道蛇形疤痕。那是幼年时被家族长辈烙下的印记,唯有血脉纯正者方可激活。
石门沉默片刻,缓缓开启。
门后是密室,中央悬浮着一口透明水晶棺,内中躺着一名女子。她面容安详,肌肤如雪,眉眼竟与柳青霜胞妹——那个十年前死于正道清洗的少女——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虾大头失声,“她早就死了!尸体都被焚成灰烬!”
钟七安却未动容。他一步步靠近水晶棺,目光锁定女子眉心。那里,一枚奇异符文正缓缓旋转,形如漩涡,又似归鸟投林。
“这不是复活。”他低语,“这是复制。”
话音未落,符文骤然一颤,一股浩瀚神识波动席卷而出!整个密室嗡鸣作响,四壁浮现无数符线,交织成阵。
“不好!”虾大头踉跄后退,“这是禁制反噬!我们被发现了!”
钟七安却站在原地不动。他凝视着那张脸,忽然伸手触碰棺盖。
“你到底是谁?”他问。
刹那间,女子睫毛轻颤,双眸睁开——漆黑如渊,不见瞳仁。
“钟……七……安……”她的声音像是从极远之地传来,断续而虚弱。
“你是谁派来的?”钟七安追问,语气急促。
女子嘴角艰难勾起一丝弧度:“天命……归墟……”
“什么?再说一遍!”钟七安俯身逼近。
“归墟……才是……起点……”她声音渐弱,眉心符文突然爆发出刺目紫光,整具身体开始龟裂,似有某种力量即将冲破束缚!
“快退!”钟七安猛拽虾大头向后翻滚。
轰——!
水晶棺炸裂,狂暴气浪掀翻石台,碎屑纷飞。等烟尘稍散,那女子的身体已瘫软不动,符文黯淡下去,仿佛从未苏醒过。
“她刚才说的……‘天命归墟’?”虾大头喘着粗气,“什么意思?”
钟七安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一件事——玄冥子想造一个‘她’,不只是为了替身那么简单。”
“你是说……他还想用这个身份做别的事?”
“或许,是为了接近柳青霜。”钟七安眯起眼,“或者,取代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荒古遗迹深处,赤焰魔君单膝跪地,手中骨杖狠狠插入地面,炽红火焰顺着纹路蔓延,试图破解封印。
“再撑十息!”他对华瑶吼道。
华瑶盘坐于阵眼之上,双手结印,周身萦绕淡淡青光。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血珠,显然已到极限。
“我已经……稳不住了……”她咬牙道。
“不行!”赤焰魔君怒吼,“只要再一秒!就差最后一丝契机!”
话音刚落,地面猛然震动,一道古老铭文自地底浮现,残缺不全,仅存五字:“……墟启,灵陨。”
华瑶瞳孔一缩:“这句话……我在师门典籍里见过片段!它说的是……封印解除的代价!”
“什么代价?”赤焰魔君回头厉声问。
“以一人之魂,换万灵归寂。”华瑶颤抖着说,“你要解开封印,就必须献祭一个拥有纯净灵根的生命……而且,必须自愿。”
赤焰魔君冷笑:“自愿?谁会自愿赴死?”
“也许有人会。”华瑶抬头看他,目光清澈,“如果你真想救她。”
赤焰魔君动作一顿。
“你知道什么?”他声音低沉。
“我知道你不只是为了力量才帮我。”华瑶轻声道,“你妹妹……当年也是因这封印而死,对吗?”
赤焰魔君猛地转身,眼中火焰暴涨:“闭嘴!”
轰——!
火焰风暴再度爆发,整个遗迹摇晃不止,巨石崩塌,尘土飞扬。华瑶拼尽全力维持阵眼稳定,唇角溢出鲜血。
“我不想追究过去。”她咳着血说,“但现在,我们必须合作。否则,谁都活不了。”
赤焰魔君死死盯着她,良久,终于咬牙道:“好。但我警告你——别试探我的底线。”
华瑶虚弱一笑:“我只希望……真相不会太残酷。”
而在另一端,钟七安正用匕首刮下水晶棺碎片上的符文痕迹,小心翼翼封入玉盒。
“你觉得……玄冥子知道我们会来吗?”虾大头靠在墙边,揉着太阳穴。
“他知道。”钟七安淡淡道,“所以他才留下这个‘她’。”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故意的?”
“或许。”钟七安望向门外幽暗通道,“他在引导我们看见某些东西,却又不愿说得太明。”
“就像那天机阁预言的那样?”虾大头想起什么,“‘阴阳倒置,真假难辨;一人两面,命途交错’。”
钟七安眼神微动:“玄冥子擅长推演天机,但他自己,也可能被困在局中。”
“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找华瑶她们?”
“不能回。”钟七安摇头,“赤焰魔君带走了华瑶,路线完全偏离原计划。我们若贸然汇合,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那你打算?”
“等。”钟七安坐下,闭目调息,“等那个分身体再次苏醒。她还有话没说完。”
虾大头怔住:“你还想再冒险接触她?万一她是陷阱呢?”
“如果是陷阱,早在我们进门时就该触发。”钟七安睁开眼,目光深邃,“但她选择了告诉我‘天命归墟’。四个字,足以改变一切。”
“可这四个字到底什么意思?”
钟七安沉默片刻,缓缓道:“我曾在家族禁书上看到过这个词。传说,在宇宙初开之前,所有万物皆源于‘归墟’——那是终点,也是起源。而‘天命’……是指被选中之人。”
“你是说……有人注定要通往归墟?”
“或者,归墟正在召唤某人。”钟七安低语,“而这个人,可能就是我们之中的一位。”
虾大头心头一凛,不由自主看向那具静卧的躯体。
此时,女子的手指,竟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钟七安猛然起身,剑已出鞘半寸。
“她还没彻底沉睡。”他沉声道,“她在抵抗什么……某种控制。”
“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的呼吸节奏变了。”钟七安走近,凝视她眉心,“原本是机械般的平稳,现在有了起伏,像是……在做梦。”
“梦?”虾大头皱眉,“可她根本没有意识!”
“未必。”钟七安伸手欲探其额头。
“别碰她!”虾大头惊呼。
晚了。
指尖触及皮肤的瞬间,女子双眼骤然睁开!这一次,不再是漆黑无神,而是泛起银白光芒,如同月照寒潭!
“钟七安!”她竟直呼其名,声音清亮,“听着——柳青霜不是敌人!真正要唤醒归墟的,是……是你以为最信任的那个人!”
“谁?”钟七安急问。
“你心中……仍有光明之处……那就是破局之钥……”她语速飞快,身躯剧烈颤抖,似在承受巨大痛苦。
“等等!你说清楚!”钟七安一把抓住她手腕。
“小心……你的记忆……有些事……从未发生……却是真实……”她嘴角溢出黑血,银光迅速褪去,“我只能帮你到这里……记住……归墟非灭……而是重生……”
话音戛然而止。
她重重倒下,气息全无。
密室内陷入死寂。
钟七安僵立原地,掌心仍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你心中仍有光明之处,那就是破局之钥。”**
他从来不信自己有光。他曾亲手斩杀背叛家族的仆从,曾在血雨中独行百里不眨一眼,甚至面对至亲尸骨也未曾落泪。他是寒铁铸就的刃,是黑夜孕育的影。
可此刻,心脏却莫名抽痛了一下。
“她……到底什么意思?”虾大头声音发虚。
钟七安缓缓收手,将玉盒贴身藏好。
“我不知道。”他终于开口,“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玄冥子培育她,绝不仅是为了模仿柳青霜的妹妹。”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传递信息。”钟七安目光如炬,“而这条信息,只能由我听见。”
远处,一声低沉钟响悠悠传来,仿佛山腹中有巨兽苏醒。
“我们该走了。”钟七安站起身,剑归鞘中。
“可她还在这里……”
“她不会再醒来了。”钟七安回头看了一眼,“至少,在真正的‘归墟’开启前,不会。”
两人退出密室,石门自动闭合,仿佛从未开启过。
而在遗迹深处,华瑶忽然睁开眼,望着头顶崩裂的穹顶,喃喃道:“归墟……真的存在吗?”
赤焰魔君拄着骨杖走来,冷声道:“存在的。而且,它比你想象的更近。”
华瑶转头看他:“你知道些什么?”
赤焰魔君沉默片刻,终于吐出一句:“我姐姐临死前,也说过同样的话——‘天命归墟’。”
华瑶瞳孔骤缩。
风,忽然停了。
整片空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而在那残缺铭文之下,地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一抹幽蓝的光,自地底深处,悄然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