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温度骤降。
刚刚走到门外,正想着再交代几句药材之事的顾辞,敏锐地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连忙又折了回来。
一进门,就看见时清屿面沉如水,寒羽梗着脖子寸步不让,两人之间虽无言语,但那无声对峙的紧绷感,简直比锦霞宫里的刀光剑影还让人头皮发麻。
顾辞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这位寒羽姑娘的耿直和忠诚他是见识过的,而靖王此刻的心情……怕是比火药桶还危险。
他连忙上前,脸上堆起惯有的温润笑意,试图打圆场:“王爷,寒羽姑娘也是一片忠心,顾及王妃娘娘的习惯。您看,王妃娘娘需要绝对安静,不如……”
他斟酌着词句,想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王爷不如暂且移步外间歇息片刻?此处有寒羽姑娘照料,定会妥帖。待王妃更衣安顿好,王爷再进来陪伴不迟。”
他想着,王爷毕竟男子,在场总归不便,暂时避开也是常理。
谁知,时清屿闻言,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黑了一层,几乎能滴出墨来。
他猛地抬眼看向顾辞,凤眸中寒光凛冽,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憋闷,他几乎是咬着牙反问,“本王帮自己的妻子擦身,有何不妥?!”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掷地有声。在他心里,这本就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事。
顾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噎得一滞,心里叫苦不迭。
这位爷怎么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
他小心地觑着时清屿的脸色,又看看一脸倔强的寒羽,脑中飞快转动,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关键所在。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医者的客观与无奈,声音压得更低,却足够清晰:
“王爷息怒。按常理,夫妻之间自然无需避讳。只是……”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床榻上昏睡不醒的露柚凝,又迅速收回,看向时清屿,语气平和却如一根细针,精准地戳破了某个一直存在却无人明言的屏障:
“若王爷与王妃娘娘,确有夫妻之实,琴瑟和鸣,那自然……是无需在下多言的。”
“夫妻之实”四个字,被他用温润的嗓音缓缓道出,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时清屿的心头。
时清屿浑身一震,原本因怒意而挺直的背脊,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那双赤红的、盛满怒意的眸子,像是被瞬间泼了一盆冰水,火焰骤熄,只剩下被戳中痛处的狼狈与刺痛,还有更深沉的、翻涌的苦涩。
顾辞……他还真会找地方捅刀子!
他此刻以“丈夫”自居的底气,在面对寒羽这样忠于露柚凝旧时身份和感受的人时,在面对顾辞这轻描淡写却一针见血的“客观事实”时,竟是如此苍白无力,不堪一击。
满腔的怒意、焦躁、掌控欲,在这冰冷的事实面前,突然泄了气,只剩下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尖锐的痛楚。
他死死盯着顾辞,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愤怒,有难堪,更有一种被看穿最深痛处的狼狈。
顾辞被他看得后背发毛,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甚至微微垂眸,避开了那过于尖锐的视线。
半晌,时清屿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
他紧握着那块已经微凉的巾帕,指节捏得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般,狠狠将那巾帕掷回铜盆中,溅起一片水花。
他操控轮椅,一言不发,铁青着脸,径直朝门外而去。背影僵硬,透着一种近乎孤绝的怒意与挫败。
顾辞看着他离去,心下暗暗松了口气,又觉有些同情。
他转头,看向依旧站在原地、面色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寒羽,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感慨。
寒羽姑娘,倒是忠心护主得紧,只是……怕是无形中,又给那位心高气傲的王爷心里,添了不小的一根刺。
他摇了摇头,也不再逗留,对寒羽微微颔首,便也追着时清屿的方向出去了。
内室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寒羽走到铜盆边,捞出那块被掷回的巾帕,拧干,重新用温水浸过,然后走回床边。
她动作轻柔而熟练地开始为露柚凝擦拭额角、脸颊,仿佛刚才那场小小的风波从未发生。
只是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又蹙紧了些许。
——
寝殿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将那一片温暖的灯火与让他心绪难宁的人儿隔绝在内。
时清屿停在窗前,夜风带着西域特有的清寒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窒闷与那股无处发泄的、冰火交织的郁气。
顾辞那番话,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精准地刺破了他强行维持的强势外壳,露出了底下苍白而尴尬的真相。
他抬起头,望向天际那轮孤悬的冷月。月光如水,清清冷冷地洒落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映得那双深邃凤眸中的情绪晦暗难明。
恍然间,记忆被这相似的月色拉扯着,飘向了很远、很远的过去,飘回了大靖,飘回了靖王府,飘回了……她以王妃之名,踏入他生命的那一天。
那一天,也是个月夜,只是远没有西域这般澄澈,天空阴沉沉的,云层厚重,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