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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华夏朝天剑 > 尾声之一 此间风月足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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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南山深处,重峦叠嶂,草木蒙茸。

一道清澈溪流穿行于幽邃峡谷,自山间潺潺泻下,于嶙峋峭壁处骤然跌落,化作一道素练般的飞瀑。

瀑流轰鸣,玉珠飞溅,汇入下方深不见底的碧潭,激荡起千层雪浪。

无数细密的水雾弥漫蒸腾,在清晨的日光下折射出七彩虹霓,如梦似幻。

潭水溢出,又蜿蜒成溪,轻柔地抚过峡谷底部。

两岸怪石嶙峋,布满厚厚的青苔,溪畔丛生着茂密的灌木与奇异的花草。

无数垂落的紫色藤蔓交织缠绕,从两岸石壁与高树枝桠上垂挂下来,形成一片深浅不一的紫云,正是盛花期,串串紫花如璎珞垂帘,清香馥郁,弥漫了整个清幽的峡谷。

谷底几椽竹篱茅舍依山傍水而筑,屋顶覆盖着晒得金黄的蒲草,隐在蓊郁的绿意和淡紫的云雾里,几与周遭山水融为一体。

一条窄窄的青石小径覆着青苔,在紫藤花瀑下蜿蜒而过,连接着一座简单的竹木小桥,仅容一人通行。

溪边几簇修竹迎风摇曳,沙沙作响,愈发衬得谷中一片清寂安宁,仿佛隔绝了一切喧嚣战火,唯有鸟鸣溪涧、落瀑轰鸣之音,是大自然奏响的静谧天籁。

此地名唤“清峡谷”,当真是名副其实。

谷地南侧向阳的缓坡上,几间简陋却结实精巧的竹棚依势而建。

竹棚前,辟出了一片平整的药圃。

正值盛夏,圃中绿意盎然,间杂着或紫或黄或红的花朵开得正盛。

药圃中,鹿呦俯身采撷几株成熟的“七星草”,鹅黄衫子衬着碧绿,素手灵巧地将沾着泥土的根须小心抖落,放入藤筐。

蛾眉刺插在腰间乌金软鞭的盘结处,鞭梢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偶尔发出几不可闻的轻颤。

她耳廓微动,鼻翼不易察觉地翕合了一下,唇角浮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却未抬头,只扬声朝不远处的青石方向轻唤:

“喂,‘朝天剑侠’,你的‘天青烟雨’就要凉透啦!”语气三分戏谑,七分关切。

青石上,陈潜闻声睁开双眼。

他身形挺拔如松,气息悠长绵厚,一年的山居静养,昔日的锋芒尽数敛入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

他侧首望向茅舍方向升起的淡淡炊烟,目光柔和。

正要应声,谷口蜿蜒小径上,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带着欣喜、试探又略带紧张的呼唤,如同清泉滴落幽谷:

“大哥哥?呦儿姐姐?你们在吗?”

这清越的声音入耳,陈潜抚在膝上的手掌骤然收紧!

沉静的眼眸深处,如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漾开层层波澜。

他霍然起身,藏青衣袂带起微风,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紫色藤影,锁住了小径口那个熟悉又日夜萦怀的倩影。

药圃里的鹿呦反应更快。

她早已直起身,藤筐随手放在一丛开得正艳的紫色曼陀罗旁,鹅黄身影轻盈如蝶,几步便掠过溪畔碎石,笑靥如花地迎了上去:

“阿篱妹妹!好妹妹!你可算回来啦!我和这木头呀……”

她话音未落,目光触及阿篱身旁那素白纤秀、气质雍容沉静的月白身影时,微有讶异,“贺兰姐姐?!”

来人正是阿篱与贺兰雪。

阿篱清减了些,风尘仆仆,月白衣裙上沾着几点草屑泥痕,但一双明眸澄澈依旧,此刻正含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亮得惊人,目光热切地在青石上与掠来的身影间流连。

待看到陈潜疾步而来的身影,她唇角弯起,眼底似有星辉点点,轻快地上前几步:“大哥哥!”

“来了就好。”陈潜已到近前,声音低沉依旧,听不出过多起伏,但那稳如磐石的目光落在阿篱脸上,细细逡巡,仿佛要将她这一路的风霜尽数熨平。

千般思念,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这四个字,却重逾千斤。

他微微侧首,视线投向阿篱身侧,郑重拱手:“贺兰教主,别来无恙。贵体可大安了?”

语气带着由衷的尊重与关切。

贺兰雪微微一笑,素雅面庞上的苍白褪尽,昔日孤高清冷的棱角亦柔和不少,眼底沉淀着如古玉般的温润光华。

她微微颔首还礼:“多谢陈大侠挂念。亏得阿篱寻来的珍药与山谷灵秀,伤势已无大碍。”

她的目光环顾这清幽峡谷,掠过飞瀑藤萝、简朴茅舍,“此地,倒是修心养性的福地洞天。”

她语意轻淡,却别有深意。

陈潜眸色微动,未再言语。

他自然能感到贺兰雪身上气韵的变化,那是烈火焚身、冰寒蚀骨后重新锻造的沉静与通达,比往昔少了几分迫人的凌厉,却多了几分洞察世情的智慧。

此时鹿呦早已亲昵地挽住了阿篱的胳膊,上下打量,眼中满是心疼:

“瞧你,又瘦了!这下巴尖的,定是路上没好好吃饭!玄冰教的事再要紧,也不能不顾惜自己身子骨……”

她一边絮絮叨叨,素手熟稔地帮阿篱拂去鬓角一缕微乱的发丝,又轻轻整理她有些歪斜的衣领,那份细致入微的体贴如同长姐。

阿篱心头暖流涌动。

清峡谷的宁谧并未隔断思念,反而让这份牵挂愈发沉淀。

她反手紧紧握住鹿呦的手,感受着那温热掌心传来的力量,眼底微湿:

“呦儿姐姐……我没事,真的。教中事务虽多,但苏姐姐和柳坛主帮衬良多。只是……只是挂念你们。”

说着,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陈潜,目光交汇刹那,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无声流淌,清澈眼眸中那份毫无保留的思念与孺慕,如同投入陈潜心湖的明月,清晰映照。

陈潜心头一震,面上却依旧沉静,只是眸色愈发温软,微微颔首:“路途辛苦,回家便好。”

一句“回家”,极简,却似蕴含千钧之重。

“可不是!”鹿呦伶俐接口,拉着阿篱走向旁边溪边洗手的青石,

“快坐下歇歇!贺兰姐姐也来!大哥哥,屋里我刚得的新茶,快去取来呀!是云姐姐从福建带来的极品‘白毫银针’,正好解解渴!”

她巧妙地安排着,既不让阿篱受冷落,又顾及了贺兰雪的气度,更提醒了陈潜“回家”该有的行动。

陈潜转身大步向茅舍走去,步履沉稳有力。

贺兰雪在鹿呦示意的另一块青石坐下,素手轻拢月白纱袖,姿态沉静如山谷幽兰。

她将阿篱与陈潜那份无需言语便自然流转的默契深深看在眼底,孤傲的眉宇间掠过一丝了然的温煦,对着还在关心阿篱路上细节的鹿呦温声道:

“鹿姑娘心思细密,持家有方。这一年来,陈大侠在谷中静养调息,想必也多得你悉心照拂。”

鹿呦闻言,正在用绢帕蘸了溪水替阿篱擦拭脸颊尘灰的手微微一顿,俏脸微红,随即展颜一笑,明媚如春光:

“贺兰姐姐谬赞啦!我也就是做些跑腿熬药、打理草药的粗活。这木头呀,他自个儿功夫底子好,自己跟自己较劲,顶多……顶多就是帮他看着点,别让把草药当柴火烧喽!”

她语带娇嗔,眼神灵动地瞥了一眼陈潜取茶归来的方向,惹得阿篱忍俊不禁,轻轻笑出声,那笑容如清溪流淌,带着重逢的喜悦与对好友的无限亲昵。

贺兰雪亦莞尔,目光投向远处峭壁上,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紫藤萝,月牙不知何时已挂上天穹,清辉初洒藤瀑,流淌着梦幻般的紫色流光。

她低声喟叹:“这山间的紫藤,年复一年,自在开落。藤萝缘松柏而生,自有其道。人能得几位知己携手,亦是莫大福分。”

此言似有深意,如幽谷回音。

阿篱依偎着鹿呦,鹿呦挽着阿篱的手臂未松,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陈潜提茶归来的身影,又互望一眼,眼底笑意盈盈,温暖在姐妹无声的目光中氤氲开来。

陈潜将铜壶置于简易石灶上,火光映着他沉静专注的侧脸。

谷中晚风掠过紫藤花架,暗香浮动,水声潺潺。

四人围坐溪边石旁,清茶未沸,那份历经烽烟后的平安喜乐与无声却厚重的情谊,已然在这花香月影、溪水叮咚中,弥漫了整个清幽的峡谷,似比万语千言更慰藉人心。

“快说说,这一年,你们是怎么过的?”鹿呦一边倒茶,一边迫不及待地问,眼神在阿篱和贺兰雪之间来回。

阿篱接过竹杯,指尖感受着杯壁传递的温热,清澈的眸子映着跳跃的火光,轻声道:

“自从止戈坪血战之后,我回到寒玉宫陪贺兰姐姐静养,并打理着教内的事务。按照大哥哥和呦儿姐姐你们之前的建议,尽力约束教众,断绝与元廷的一切勾结,遣散了那些作恶多端的弟子。”

她微微一顿,眼中掠过一丝后怕,

“那段时间压力很大,总怕自己做不好,辜负了大哥哥和两位姐姐的期望,也怕教中那些心怀叵测之徒趁机作乱。”

贺兰雪温言接口,目光慈爱地看着阿篱,声音带着深深的感激与赞赏:

“阿篱做得极好。她看似柔弱,却心志坚定,聪慧通透,更难能可贵的是那份至诚之心,竟渐渐稳住了局面,也折服了教中许多摇摆观望之人。”

“苏媚娘和柳随风两位坛主,也成了她的左膀右臂。”她看向陈潜和鹿呦,“若非你们的相助,还有后来的指点,阿篱和玄冰教,都难有今日。”

“姐姐过誉了。”阿篱有些羞涩,

“后来贺兰姐姐伤情稳定,我便立刻着手寻访名医圣药。幸得呦儿姐姐留下的方子和玄冰教的底蕴,总算……总算没留下大的病根。”

说着,她望向贺兰雪,眼中满是欣慰与解脱。

贺兰雪颔首,轻轻抬手,动作流畅自然,再无半分滞涩僵硬之态,嘴角含笑:

“是,劳两位挂念。琵琶骨的伤疤虽在,经脉却已重塑,只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化为坦然的释怀,“那一身‘玄冰神功’的功力,却荡然无存了。”

此言一出,竹棚内瞬间安静下来。

陈潜和鹿呦都明白这对一个曾经的绝顶高手意味着什么。

习武之人,尤其是一教之主,失去毕生功力,堪比夺命。

然而,贺兰雪的语气却异常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轻松的意味:

“我初时确感万念俱灰,是阿篱这丫头,日夜相伴开导,讲些山外趣事,说说这玄冰教在她手中如何拨乱反正,渐入正轨……反倒让我在失去力量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端起竹杯,轻抿一口清茶,目光温和地看向鹿呦,“清明节后,阿篱缠着我一起到百花禅寺拜谒净玄师太。”

晚风携着清峡谷特有的草叶与紫藤香气拂过竹棚。

铜炉上茶汤初沸,细密的水泡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的微光。

贺兰雪素手抚过粗瓷杯沿,目光投向茅舍外摇曳的藤影,声音如深潭坠玉:

“百花禅寺的紫竹林……那日细雨初歇,石径生碧苔。”她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光,唇角微勾,

“阿篱这小丫头,扯着我衣角,说师太新得了一卷前朝孤本《莲华经》,非央我同去‘品鉴’……呵,当我不知她肚里藏了几寸机巧?”

雨后的禅寺静极,只余檐角滴水击打石阶的幽咽。

佛堂内檀香清远,净玄师太灰布僧袍安然坐在蒲团上,面前矮几摊开一册泛黄的《楞严经》。

日光透过窗棂,在竹篾编就的地席上投下细密的格影,也落在那片烟紫裙裾的边缘。

“师太,”阿篱盈盈施礼,月白衫袖垂落如敛翼的白蝶,目光清亮如涧,“贺兰姐姐闻听师太新得《莲华经》残卷,夙夜仰慕,特来与师太……论道佛法精微。”

她语调轻柔自然,指尖却微蜷着悄悄扣住了贺兰雪的袖缘,动作细微得只有彼此知晓。

贺兰雪端坐如冰雕,眼角眉梢凝着惯有的疏离。

当师太温润的目光转向那本“不存在”的经书时,她指尖倏然一颤!绣着缠丝冰莲的广袖下,腕骨紧绷似待发的弓弦。

净玄师太的目光静如古井,在贺兰雪那张冰雪砌就的脸上停驻片刻,唇角浮起一丝了然笑意。

她并未拆穿,只合掌缓声道:“贺兰施主远道辛劳。佛法如镜,能纳百川……不拘早晚。”

枯瘦手指轻点案头另一卷青灰封皮的册页——《维摩诘经讲疏》,“此经有言‘以智慧剑,破烦恼贼’,或许……能安施主心猿。”

阿篱唇角勾起一抹暖暖的笑意,水眸轻轻扫过贺兰雪紧抿的唇线。

她挪近半步,素手为二人分盏注茶,青碧茶汤注入粗陶杯,水雾氤氲间,似有暖意弥散。

竹棚内,鹿呦听得入神,膝上搁着的乌金软鞭穗子悄然滑落在地。

她忽而眼波一转,手中把玩的蛾眉刺尖在篝火映照下划过一点寒芒,唇边噙笑:

“贺兰姐姐定是气得够呛?那‘拈花手’听着便绵软无骨,怕是不入你这‘归化罗刹’的法眼?”戏谑里藏着机锋。

贺兰雪拈起茶杯,眸光沉入澄碧茶汤深处:“初时只觉那禅定法门温吞如隔靴搔痒,心中冷笑‘老尼姑消遣我’。”

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口一划,“直至玄冰真气蠢动,周身经络如万蚁啃噬,方忆起师太所言‘心如磐石,风动幡动亦不动’……”

她凝神闭目,似在回味那种撕裂痛楚中灵台一点澄明的奇异感受。

鹿呦收起戏谑,蛾眉刺轻巧地别回腰际缠扣处,只余乌金鞭柄一道流利弧线斜坠腰间。

她目光灼灼锁住贺兰雪面上每一丝变化,忽前倾压低嗓音:“如今呢?那蚀骨寒劲儿……”

“十停里化了九停。”贺兰雪睁眼,眼底冰河开冻般漾起清光,一字一句清晰如磬,“拈花禅非以力抗力,乃是于寒潭深处点亮心灯。”

她忽抬腕向虚空一拂袖,袖口带起极微弱的气流,虽无昔日冰棱飞射的酷烈,却隐有一种绵密无尽的柔韧,案上铜壶氤氲的水雾被无形之力牵引,徐徐旋成一绺乳白细流,缠绕指尖数息方散。

“新练的玄冰内力,走的是另一条路。不伤己,不噬人。”

陈潜指节缓缓抚过膝头朝天剑的鲨皮鞘,眉宇间山岳不移的沉静里裂开一道欣悦微光。

他望向阿篱,目光如磐石相承的凝重:“如此,甚好。”千钧心意,落于四字。

阿篱垂首一笑,颊边梨涡漾开恬谧。

她伸指拂开落在陈潜肩头的一片藤叶,指尖扫过粗粝布面,动作轻柔似拂拭易碎琉璃。

贺兰雪的目光掠过陈潜沉稳的侧脸,又落在阿篱低垂的眼睫上。她忽而举杯呷尽余茶,唇边浅涡一闪即逝,似冰雪初融的痕迹:“小丫头片子贼得很……也稳得很。”

眸光深处映着铜炉内将熄的暖红光点,话锋一转,

“不过经此一番,我倒明白——你这木头,比当年崖山上挡在七岁小儿前的霸王枪,更……‘可怕’几分。”

茶烟缭绕,悄然笼住她唇边极淡却真切的笑痕,似有暗香无声弥漫开来。

鹿呦噗嗤笑出声,伸脚踢碎一枚落棚的枯枝,俏声道:“那是自然!咱们阿篱妹妹调理过的木头,还能是块朽疙瘩不成?”

眼波流转间,已是将未尽之意,皆付与篝火暖焰中明灭跳动的光。

阿篱一直凝神听着,听到“咱们阿篱妹妹调理过的木头”时,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如今贺兰雪身体痊愈,武功亦以逐渐恢复,心中百感交集,欣慰、愧疚、释然交织翻涌。

“我……”阿篱抬起头,清澈的眸中满是真诚,“姐姐,当初情势所迫,阿篱才暂代教主之位。这一年,虽勉力支撑,心实惴惴。”

她说着,站起身,目光投向溪流边那片梦幻般的紫色,声音清越温柔:“如今姐姐大好,玄冰教上下人心思归。这教主之位,本就是你以血汗奠定的基石,理应物归原主。”

“姐姐!”她转过头,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目光清澈地看着贺兰雪,“当年在万冰殿前接任教主,本就是为了稳住大局,亦是为了全力救治于你。”

“玄冰教需要的是如雪姐姐这般根基深厚、真正洞悉教务门径的领导者。如今你已痊愈,这教主之位,今日便借此良机,物归原主。”

她从腰间取出一块寸许见方、晶莹剔透、散发着丝丝寒气的冰玉令牌,轻轻推向贺兰雪。

令牌上古老的“冰魄”篆文在日光下流转着幽光。“这是我教至高信物,‘玄冰令’。持有此令,便是教中至尊。今日交还雪姐姐。”

一时间,风过竹梢,沙沙低语。陈潜眼神沉静,心中却已波澜起伏。鹿呦眸光流转,若有所思。

贺兰雪没有去接那令牌。她看着那方象征着教中至高权力的玄冰令,又深深看向阿篱坦诚无伪的双眼,沉默了片刻。

“阿篱……”贺兰雪声音微哑,带着一丝动容,

“你可知,没有你当初在寒玉宫的力挽狂澜,绝不会有今日重生的贺兰雪。教中上下感念你的恩德,早已将你视作真正的主心骨……”

阿篱摇头,笑容温和却不容置疑:

“姐姐,驱散寒夜的人可以点亮第一盏灯,但真正守护长夜、等待晨曦的,终究是那些了解每一道缝隙、每一处角落的守夜人。”

“我点亮过那盏灯,我的使命完成了。你来领导玄冰教,才能让我教回到应有的轨道上。”

她再次将令牌往前推了推。

贺兰雪深吸一口气,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那块温润又冰凉的玉令之上,指尖感受到令牌深处如心脏搏动般的微弱寒意。

她轻轻压住了阿篱欲撤回的手背,眼神郑重无比:“好。这令牌,我代玄冰教接下。但阿篱妹妹,”

她目光灼灼,“你永远是玄冰教最尊贵的教主!教规不改,此令一出,教中上下见你如见我贺兰雪,见你更如见恩主。这一点,是我贺兰雪,乃至我玄冰教千秋万代,必须认下的恩情!”

她的声音清晰有力,在山谷间回荡。

这份承诺,重逾千钧。阿篱微微动容,最终坦然地点点头:“好。姐姐这份情意,阿篱记下了。”

贺兰雪将那块散发着缕缕寒息的玄冰令拢入袖中,微凉的触感贴着腕脉,那是权柄落定、尘埃归位的踏实。

她目光扫过阿篱澄澈得不染尘埃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卸下重担后纯粹的轻松与释然。

一丝极淡的笑意在她向来孤峭的唇边漾开,带着洞悉世情的了然与促狭。

她理了理月白衣袖,声音清越如冰泉相击:

“既已抛却这劳什子教主的俗务缠身,接下来,阿篱妹妹打算何往?是回苗疆旧地,抚慰令堂舐犊之心?抑或……”

她故意顿住,流转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旁边沉默如渊的陈潜,又瞥向正蹲在药圃边用小巧蛾眉刺细致剪下一簇“凤息花”的鹿呦,

“寻访另一处灵山胜境,做个逍遥无拘的山中散人?”

铜壶在红泥小炉上汩汩作响,水汽蒸腾,弥漫着新焙白毫银针的清冽气息。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阿篱正俯身将一朵被风吹落、沾了尘的淡紫藤花轻轻拾起,花瓣被她素白的指尖小心拂净,放在溪边一块被水磨得圆润的小石头上。

闻言,她指尖微微一顿,旋即侧过身来,清澈的目光坦然迎上贺兰雪探询的眼波。

没有半分犹疑,亦不见女儿家常有的羞怯扭捏,她唇边绽开温软的笑意,那笑容如同暖阳融化经年霜雪:

“阿篱不求名山远,只贪人间烟火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苗家姑娘特有的直率与沉静,“此心安处,便是归所。”

她微微偏过头,望向不远处那个默默拨动篝火、添了块干燥松木的身影。

跳跃的火光描摹着陈潜刚毅如石刻的侧脸轮廓,他藏青的衣角拂过溪畔青苔,动作沉稳依旧,但篝火暖光却柔化了眉眼间的凌厉。

阿篱的眼神缱绻而坚定,话语如同山涧潺湓,自然流淌:

“这清峡谷,谷深云绕,溪清竹影,更有大哥哥……”

她顿了顿,那称呼落在耳中比任何字眼都沉实可靠,

“……与呦儿姐姐在侧。有山风可聆,有流水相伴,有药草可侍弄,亦有最想守护之人……阿篱想留下,就在这里,简屋素裙,粗茶淡饭,守着这份宁静安稳,便是阿篱此生所求。”

溪流淙淙,恰似无声应和。

陈潜添火的手指蓦地停住,悬在松柴上方寸处。

篝火明灭的光影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沉稳的眼底似有深潭被投入石子,漾开难以名状的涟漪。

他抬眼,目光如穿过岁月烽烟的长矛,精准而郑重地落在阿篱清丽的脸上,喉结几不可察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好。”千言万语,尽在这沉如磐石的一字允诺之中。

“哎呀!”鹿呦清脆的笑语恰在此时响起,打破了这无声的激荡。

她腰间乌金软鞭的金环随着她轻快的动作发出悦耳的撞击细响,人影已从药圃那头闪到近前。

纤细的蛾眉刺尚拈在指间,尖端轻巧地剔开方才采下的那簇“凤息花”被微风吹卷的一缕枯叶。

她眉眼弯弯,灵动如山中狡黠的小鹿,轻巧地从陶罐中重新取出几个洁净竹杯:

“那敢情好!贺兰姐姐你可听见啦?往后这清峡谷啊,可要热闹啦!”

她笑嘻嘻地凑近阿篱,乌金鞭柄看似无意地在阿篱肩上亲昵一靠,眼神清澈却仿佛蕴藏千山万水,语气三分欢喜七分释然,又带着她特有的狡黠,

“大木头多了个伴,谷里药圃也能多个帮手!我呢……”

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在陈潜和阿篱之间打了个转,笑意促狭,又带着全然的真诚与释怀:

“……可就乐得清闲喽!往后只管煮我的茶水、护我的药草、管我的账本,再也不用操心那木头的冷暖,有人管着啦!”

“你呀……”阿篱脸颊微红,伸手去捏鹿呦腰间晃荡的乌金鞭柄上的流苏穗子,两人笑闹作一团,清越的笑声惊飞了岸旁饮水的几只翠羽山雀。

贺兰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晚霞的余晖熔金般镀在她雍容沉静的面庞上。

曾叱咤风云、被称为“归化罗刹”的眉宇间,那层冰封般的孤傲正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消融,化为深泉般的沉静与了然。

她目光温润,映着满谷浮动的淡紫藤影与溪水清光,眼底深处掠过一道欣慰的光芒,仿佛长久追寻后的尘埃落定。

她端起面前一杯刚斟满、尚未入口便氤氲着清冽香气的茶,指尖感受到粗陶杯壁传来的滚烫温度。

杯中是清幽的茶香与山谷的气息交融,亦如这终获安宁的岁月。

无声喟叹落于心间,那杯沿终究没有触及唇瓣。

她只对着这山水清辉,对着篝火旁相契的身影,对着这红尘俗世里终于寻得的安稳静好,举杯颔首,一敬此心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