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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匕首紧贴着掌心,后院的空气仿佛在打手们的呼喝声中凝固了。陆清然身形未动,目光却如电般扫过逼近的几人,计算着距离和逃脱路线。硬拼绝非上策,她怀中的账册比她的性命更重要。

就在打手们即将合围的瞬间,柴棚斜对面堆放酒桶的阴影里,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出!是那名奉命接应她的“暗焰”护卫!他手中寒光一闪,一枚小巧的菱形镖精准地射向为首伙计的面门,同时另一只手猛地抛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砸在地上,“砰”地一声炸开一团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烟雾!

“有埋伏!”

“咳咳!什么东西!”

打手们猝不及防,视线和呼吸瞬间受扰,阵型一乱。

“走!”护卫低喝一声,已冲到陆清然身边,拉着她猛地冲向另一侧堆放杂物、靠近后墙的角落。那里看似是死角,但护卫似乎早已探查清楚,勐地踹开几个破箩筐,露出后面一段因雨水冲刷而略显松动的土坯矮墙!

“翻过去!”护卫低吼,率先托了陆清然一把。

陆清然没有丝毫犹豫,借着推力,身形轻灵地翻上墙头。就在她跃下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烟雾中已有打手挥舞棍棒冲了过来,而那名护卫为了阻敌,反身迎了上去,短刃与棍棒交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自己小心!”陆清然只来得及在心中默念一句,人已落入墙外一条漆黑的小巷。落地后她毫不停留,凭借着对来时路线的记忆和对黑暗的适应,如同灵活的夜猫,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急速穿行。身后隐约传来打斗声和更多的呼喝,但很快便被抛远。

她没有直接返回与顾临风约定的汇合点,而是绕了几个圈子,确认无人跟踪后,才悄无声息地潜入一条早已安排好的、绝对安全的备用接头巷弄。那里,一辆看似普通的青篷马车已在等候,驾车的是另一名“暗焰”成员。

“去法证司。”陆清然低声道,迅速钻进车厢。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驶离。车厢内,陆清然才感到一阵脱力般的虚软和后怕,冷汗彻底湿透了内衫。她紧紧捂着怀中那硬邦邦的油布袋,感受着里面账册的轮廓,狂跳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回到法证司,顾临风也已从前厅的混乱中脱身返回,脸上带着焦急。见到陆清然安然归来,他才长长松了口气,但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凌乱的衣着,又不由皱眉:“太冒险了!下次绝不可如此!”

陆清然只是摆了摆手,将怀中的油布袋郑重地放在书案上:“东西拿到了。‘鹞子’的密室,交易账册。”

顾临风神色一凛,立刻屏退左右,亲自关好门窗。两人就着明亮的烛火,将油布袋中的账册和散页小心翼翼地取出,摊开。

昏黄的纸页上,那些冰冷的代号、简略的特征、赤裸的标价和去向记录,如同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蜿蜒爬行,揭示着触目惊心的黑暗交易。顾临风越看,脸色越是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畜生!一群畜生!”他低吼着,额上青筋暴起。

陆清然则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冷静,她一份份地仔细翻阅,不放过任何一个名字、代号和细节。这些账册是“蛛网”数年经营的核心记录,其价值无可估量。

她先是快速浏览了“丙寅年货录”和“乙丑年收支”,确认了“金蝉脱壳”的运作规模和部分“货物”(即被替换的“真身”或“蝉蜕”)的流向,果然有“发往西边”的记录,与萧烬的发现相互印证。

然后,她拿起了那份特殊的“贵人特需,谨供”名单。名单上的真实姓名让她心惊肉跳,其中不乏一些颇有清名的官员家眷或富商妻女。“蛛网”的胆子之大,渗透之深,再次刷新了她的认知。

她的手指,一行行地往下移动。

名单的格式略有不同,除了姓名、特征,后面还跟着简短的标注,似乎是“需求”的进一步说明或处理状态。

“陈李氏,善绣,需完好……已送丙字库。”

“赵王氏,貌美,性烈……调教中。”

“孙刘氏,知书,寡言……已置换,用途:仆。”

每一个名字,每一句标注,都代表着一个人被剥夺的尊严与自由。陆清然强忍着不适,目光继续下移。

名单的末尾,笔迹似乎更加潦草一些,记录的姓名也相对陌生,可能年代更早,或者目标不那么“重要”。

她的指尖停在了倒数第三行。

那里写着一个名字。

一个她穿越而来便刻在骨子里,从未敢忘,却又在无数个深夜因为绝望而几乎不敢想起的名字。

陆——文——渊。

三个字,如同三道惊雷,勐地劈在她的眼前!她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和尖锐的耳鸣!

父亲!

真的是父亲的名字!

不是同名同姓!因为在那名字后面,清晰无误地标注着他的身份信息:“前兰台殿司库,流放。”

而在这行信息的最后,跟着四个小字,却像四把烧红的烙铁,烫在了她的视网膜上,也烫穿了她的灵魂——

“已置换,用途:匠。”

已置换……用途:匠……

置换……匠……

“轰——!”

陆清然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的一切——跳动的烛火、泛黄的账页、顾临风担忧的脸——都变得扭曲而遥远。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得不像话的喘息声,和血液在太阳穴里疯狂冲撞的轰鸣。

她一直担心,一直怀疑,父亲可能遭遇了和林月娘们一样的命运,在流放途中被“处理”掉了。可当这个猜测以如此冰冷、如此确凿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更加……令人窒息。

“已置换”……意味着父亲当年并未死在流放路上,而是像那些女子一样,被“蛛网”选中,用另一个人的尸体顶替了他的“死亡”,完成了身份的“金蝉脱壳”!

而“用途:匠”……匠?工匠?父亲虽是文官,但据她零星的记忆和收集的资料,父亲陆文渊确实心灵手巧,尤其擅长书画装裱、古玩修复,对各类材料和工艺颇有研究,甚至曾在兰台殿参与过一些珍贵典籍和礼器的维护工作。

所以,“蛛网”留他一命,是因为看中了他这手“匠”艺?将他囚禁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强迫他为“蛛网”服务?修复赃物?制作赝品?还是……参与那些特殊香料、“赤焰砂”乃至更可怕物品的研制?

父亲……还活着?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微弱,却瞬间点燃了她几乎被冰封的希望。但紧随而来的,是更深沉、更尖锐的痛楚和愤怒。

活着,却沦为“蛛网”的囚徒和工具!失去了身份,失去了自由,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强迫去做违背本心、甚至可能助纣为虐的事情!这比死亡,又好到哪里去?!

“清然!清然你怎么了?”顾临风焦急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他的手按在了陆清然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陆清然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双手死死撑在桌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痕。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滴落在写有父亲名字的账页上,将那墨迹氤氲开一小团暗色。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泪水无声流淌。那泪水里,有找到父亲下落的悲喜交加,有得知父亲沦为“匠”奴的锥心之痛,更有对“蛛网”滔天的恨意!

“顾兄……”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你看这里……陆文渊……我父亲……”

顾临风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当看清那行字时,他的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悲痛。他终于明白,陆清然为何会如此失态。

“清然……”他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陆清然却已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和血迹。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此刻红得吓人,却再也没有丝毫迷茫与脆弱,只剩下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坚定。

她小心翼翼地将写有父亲名字的那一页账册单独抽出,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也如同捧着最沉重的仇恨。

“他还活着……”她低声说,像是在告诉自己,也像是在向冥冥中的父亲发誓,“‘蛛网’……你们最好保佑我父亲安然无恙。否则……”

她抬起眼,看向顾临风,那眼神中的决绝与杀气,让顾临风都不由得心中一凛。

“否则,我要你们每一个人,都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父亲的线索,以最残酷又最意外的方式找到了。这条“金蝉脱壳”之路,于陆清然而言,从此又多了一份不容失败、不容退缩的理由。

(第二百九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