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大殿之上,刘邦踞坐龙椅,褪去了往日的随意,眉头紧锁如太行山脉。
阶下萧何、张良、陈平、韩信、樊哙等文臣武将列立,殿内檀香缭绕,却压不住空气中的凝重。
刘邦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字字铿锵,“秦二世而亡,汉家虽立国已稳,可后世那堆烂摊子——外戚专权、宦官乱政、藩镇割据、重文轻武、种族歧视、党争内耗、闭关锁国……哪个不是亡国的催命符?”
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震得案上的陶碗嗡嗡作响,“朕从亭长起家,斩白蛇、抗暴秦、败项羽,九死一生才挣下这江山,如今已知问题所在岂能让子孙后代重蹈覆辙?众位爱卿说说自己的想法。”
萧何第一个出列,躬身行礼,素日温和的面容此刻满是凝重:“陛下所言极是!后世王朝之亡,核心在于‘失衡’与‘失察’。秦之苛政、汉之内耗、唐之藩镇、宋之弱兵,皆因制度偏废、治理失当。臣以为,汉家当以秦为鉴,以民为本:其一,轻徭薄赋需制度化,沿用十五税一之制,再减徭役,农时严禁征调,设‘劝农司’推广新田法,让百姓有恒产、有恒心;其二,完善察举与考核制,察举侧重孝廉与才能,考核三年一次,贪腐者连坐,异地为官、三年轮换,杜绝结党营私;其三,抑制土地兼并,官绅占田不得超过百亩,多余田地分给流民,严禁豪强巧取豪夺,从根源减少流民之乱。”
韩信大步出列,战袍上的玄铁鳞片反射着寒光,声音洪亮如钟:“萧丞相所言内政,乃强军之基!但后世宋朝重文轻武之祸,殷鉴不远!臣以为,兵制当‘内外相制,将兵相知’:其一,保留常备军四十万,边军二十万驻守北疆、西域,由亲信将领长期统领,熟悉敌情;禁军十万守卫京城,郡兵十万分驻各地,战时互为支援;其二,将领拥有战场指挥权,朝廷不得遥控,但设监军监察,只奏报不干预,既防专权又保机动;其三,军功授爵不可废,士兵凭战功封爵,百姓捐粮助军可获赏,同时提高军饷待遇,严禁克扣,让士卒愿战、敢战;其四,大力发展骑兵,在北疆设牧场养马,改良兵器,既要守得住边疆,更要打得出去,让匈奴不敢南下牧马!”
樊哙粗声附和:“韩将军说得对!咱汉家的江山是打出来的,绝不能学宋朝那般窝囊!谁要是敢来犯,咱就提刀上去砍,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
陈平紧随其后,目光深邃:“陛下,诸位所言皆是良策,但臣以为,还有两大隐患需除。其一,嗣位之争,后世多少王朝因储位不明而内乱?当早立太子,明诏天下,令其监国,选贤能之臣为太傅、少傅,教其治国领兵之道,避免矫诏之事重演;其二,宦官与外戚之祸,需立祖训:宦官不得干政,外戚不得任要职,严禁后宫干政,从根源杜绝内耗。”
就在众臣纷纷附和,殿内气氛愈发热烈之时,张良缓步出列。
他白衣胜雪,须发皆白,手中拂尘轻挥,神色平静得与殿内的激昂格格不入。百官见状,皆收声侧目,连刘邦也坐直了身子:“子房,你有何高见?”
张良躬身一礼,声音清淡却字字清晰,穿透了大殿的寂静:“陛下,诸位同僚,方才所言种种,皆是对症之药,能解一时之弊,能延国祚百年,却终难破三百年死结。”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一片哗然。刘邦眉头一皱:“子房,何出此言?难道我等苦心谋划,皆是无用之功?”
张良缓缓摇头,拂尘指向殿外苍穹:“非是无用,而是天道循环,人力难违。陛下试想,后世王朝开国之君,哪个不是雄才大略、兢兢业业?哪个没有吸取前朝教训、修补制度漏洞?秦废分封行郡县,汉削藩镇强中央,唐防内耗设三省,宋重文轻武防兵变,明废丞相集君权,清锁国门求稳定——可补了一个漏洞,必有新的漏洞滋生。”
他目光扫过百官,语气带着几分悲悯:“土地兼并,看似可禁于一时,然富贵之家总能钻营取巧,久而久之,土地仍会向少数人集中;官吏贪腐,虽有考核监察,可权力滋生腐败,百年之后,贪腐之风难免死灰复燃;宦官外戚,即便立了祖训,可一旦皇帝年幼、昏聩,祖训便成了一纸空文;后世子孙,开国之君尚能勤勉,可代代相传,总有怠政、昏庸之主出现,万历三十年不上朝,朱由校沉迷木工,这般君主,再好的制度也难挽回。”
“更有甚者,”张良拂尘一顿,声音沉了几分,“天灾人祸,非人力所能掌控。明末小冰期,旱灾蝗灾接连爆发;元末黄河决堤,瘟疫横行;即便内政再稳,粮草再足,面对这般天灾,百姓颗粒无收,难免流离失所,一旦有人振臂一呼,便会天下大乱。还有外患,你强时,敌人不敢来犯,可一旦国力稍衰,周边异族便会趁机南下,或是如清朝那般,遇上世界巨变,坚船利炮轰开国门,旧制度难敌新潮流。”
刘邦脸色愈发凝重:“子房,照你这般说,这三百年死结,当真无解?”
“无解。”张良坦然点头,眼中没有丝毫避讳,“世间万物,有生必有灭,有盛必有衰。王朝如草木,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是定数。我们能做的,不过是浇水施肥、除虫剪枝,让它长得更旺、活得更久,却终究挡不住季节更替、岁月侵蚀。”
他看向刘邦,语气诚恳:“陛下,诸位同僚,我们能修订律法、轻徭薄赋,让百姓安居乐业,可挡不住百年后人心渐变;能强军备战、开拓疆土,可挡不住后世子孙耽于享乐、荒废武备;能立祖训、明储位,可挡不住人性的贪婪与权力的诱惑。那些外戚、宦官、党争、贪腐,并非制度之过,而是人性之过——只要人有欲望,这些隐患便如附骨之疽,难以根除。”
殿内一片死寂,方才的激昂与热血,仿佛被张良的一番话浇了一盆冷水。樊哙攥紧了拳头,不甘道:“难道咱就眼睁睁看着江山社稷走向覆灭?”
“非是眼睁睁看着,”张良摇头,语气转而坚定,“虽不能破死结,却能延国祚。我们今日所做的一切,并非无用之功。宽赋减役,能让百姓多享数十年太平;强军备战,能让边疆多数十年安宁;明定储位、严防内耗,能让朝堂多数十年清明。这些举措,或许不能让王朝永续千秋,却能让它多延续百年、两百年,让更多百姓免受战乱之苦,让汉家文明得以传承更久。”
他躬身向刘邦行礼:“陛下,所谓天命,并非不可违抗,而是人力有穷时。我们能做的,便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到极致——让每一项制度都尽可能完善,让每一位百姓都尽可能安居,让每一位官员都尽可能清廉,让后世子孙都尽可能贤明。如此,即便终有覆灭之日,也能无愧于天下,无愧于先祖,无愧于这大好河山。”
刘邦沉默良久,龙椅上的身影仿佛苍老了几分,却又在片刻后挺直了脊梁。他看向张良,又扫过殿内百官,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子房所言,虽逆耳,却属实。朕明白了,这三百年死结,或许当真无解,但朕偏要争一争!能多延续一日,便是一日的太平;能多护佑一方百姓,便是一方的功德!”
他猛地抬手,声音洪亮如昔:“萧丞相,即刻牵头修订律法、完善赋税徭役制度;韩将军,整军备战,北击匈奴、开拓西域;陈丞相,草拟祖训,明定储位、严防外戚宦官干政;诸位卿家,各司其职,通力协作,朕要让汉家江山,在我们手中根基稳固,在后世子孙手中,绵延更久!即便终有落幕之日,也要让它落幕得轰轰烈烈,而非苟延残喘!”
百官齐齐跪拜,高声道:“陛下圣明!愿为汉家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良立于百官之中,望着刘邦坚毅的背影,轻轻挥动拂尘,眼中闪过一丝释然。或许天命难违,但人力所能企及之处,便该全力以赴——这便是为人臣、为人君,对江山社稷最大的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