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职……卑职实在不知魏立秋是如何消失的啊!”史大人额头青筋暴起,声音里带着哭腔,那张平日还算镇定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绝望。他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双手死死攥着朝服下摆,指节泛白——任谁都看得出,若是再被追问下去,这位素来刚烈的老臣怕是真要一头撞在殿中那根盘龙金柱上,以死明志了。
我目光一凛,越过众人,直直落在那个始终低着头的身影上:“魏贤,你说!”
话音刚落,殿内瞬间鸦雀无声。满朝文武无不面露惊色,有几位老臣甚至下意识地张大了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谁都清楚魏贤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寻常时候便是三公九卿也得让他三分,我这声厉问,无异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惊雷。
“你且说说,魏立秋是如何从重兵把守的天牢里逃出去的?”我语气里添了几分冷意,目光如炬般锁着他,“怎么,是忘了?要不要我给你提个醒?”
魏贤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眼神慌乱得像受惊的兔子:“微臣……微臣不知啊!”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惶恐,“此事蹊跷,微臣实在毫不知情,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看着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我心中冷笑连连——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哪里会晓得,昨夜我昨夜顶着风险潜入天牢,亲眼看过魏立秋;更不会知道,我在茶楼险些栽在吴鹰手里,若不是葛正瞳相救,此刻早已成了他刀下的冤魂。
“这个你不知,”我指着他面前的折子厉声责问,“那这折子上的桩桩件件,你又有何辩解?”
魏贤慌忙跪倒在地,颤抖着捡起地上的折子,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哆哆嗦嗦地展开,目光在纸页上扫过,一页页翻着,额上的青筋随着视线跳动。起初只是脸颊泛红,渐渐地,那红色顺着脖颈蔓延开来,到最后,整张脸涨得如同猪肝一般,透着说不出的窘迫与慌乱。他眉头紧锁,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些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桩桩件件都戳在他的痛处,任他巧舌如簧,此刻也找不出半分辩解的余地。
我见他这副哑口无言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故意放缓了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再添一把火:“魏爱卿,事到如今,你倒是说说看啊?”
“你个妖女!祸乱朝纲,惑乱宫闱!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魏家怎会落到这般田地!”魏贤见辩解无望,索性豁了出去,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如血,指着我的手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字字句句都淬着怨毒。
殿内众人皆是一惊,谁也没料到他竟敢当众辱骂皇后,几位老臣脸色煞白,几乎要背过气去。
我却毫不动容,只缓缓抬手,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陈公公。”
“奴才在!”陈公公早已候在一旁,此刻闻声快步上前,一把抢过魏贤手中的折子,又疾步退到我身侧,展开折子时,指尖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战栗。
“念。”我吐出一个字,目光冷冷扫过魏贤那张扭曲的脸。
陈公公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提得老高,字字清晰地在大殿中回荡:“查太师魏贤,自天启三年起广结党羽,私通魔族,以权谋私把持朝政……更丧心病狂,搜罗民间十三岁至二十岁女子共计三百七十余人,尽数送往魔族营地,换取修炼邪术之秘……”
读到此处,殿中已是一片倒抽冷气之声,有几位武将按捺不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陈公公顿了顿,又接着念:“其党同伐异,构陷忠良,污蔑镇国将军竹良雍通敌叛国,致使竹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又罗织罪名将御史大夫霍临湘诬陷为魔族细作,霍家一百三十七口尽遭屠戮,无一幸免……”
“够了!”魏贤猛地嘶吼起来,状若疯魔,“你胡说!这都是污蔑!是这个妖女伪造的!”
我冷冷看着他,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此刻的辩解,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来人!”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将这结党营私、勾结魔族、意图谋反的奸贼拿下!即刻打入天牢最深处,锁上玄铁重镣,听候朕……听候发落!”最后几字掷地有声,震得殿梁上的积尘都似要簌簌落下。
御林军早已按捺不住,闻声立刻大步涌入殿中,靴底踏在金砖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两名膀大腰圆的侍卫左右上前,一把扭住魏贤的胳膊,不顾他“妖女误国”的嘶吼与挣扎,像拖死狗一般就往殿外拽。
“住手!”
一声尖锐怪异的呼喊骤然炸响,既非男声也非女声,像是无数人在喉间挤出来的杂音,穿透了魏贤的叫嚷,直直撞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时,一股浓如墨汁的黑烟凭空从殿门缝隙涌了进来,瞬间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腥甜气,让殿内众人忍不住捂鼻后退。
我心头一紧,知道是魔族的手段,指尖立刻扣住袖中那支贴身藏了多年的竹哨,凑到唇边猛地吹响——“咻——”哨音清越尖锐,刺破黑烟直上殿顶。
黑烟翻涌间,两道身影已踏烟而出。左边那人一身玄衣,脸上带着狰狞的刀疤,正是屡次欲置我于死地的吴鹰;右边那人囚服未换,却满眼阴鸷,不是本该逃之夭夭的魏立秋又是谁?两人一现身,便将被拖拽的魏贤护在身后,眼中杀意毕露。
御林军见了魔族的人有些发怵,都放开魏贤,退后一步。
“保护娘娘!”陈公公吓得声音发颤,却还是挡在我身前。
就在此时,一阵青风掠过,烟瘴竟被生生吹散一角。青蛇君一袭青衣,手持玉笛,悄无声息地立在我身侧,墨色的眸子里寒意流转,望向吴鹰二人的眼神,已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青蛇君,”吴鹰脸上的刀疤因紧绷而更显狰狞,他死死盯着青蛇君,语气冷得像淬了冰,“这是凡间朝堂之事,与你这修行者何干?休要多管闲事!”他显然没料到青蛇君会在此刻现身,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狠戾取代——青蛇君的修为深不可测,有他在,今日之事怕是难成。
青蛇君却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角,玉笛在指尖轻轻一转,发出清越的脆响:“吴铁手能带着魔族爪牙搅弄凡间风云,我这素来心系天下苍生者,反倒插手不得了?”他目光扫过殿中弥漫的黑烟,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若连这是非曲直都要分个仙凡界限,那这世间的正义,又该往何处安放?”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满朝文武心上。方才还强撑着镇定的大臣们,此刻早已是魂飞魄散。有几位年事已高的老臣瘫坐在地,手指着吴鹰与魏立秋,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年轻些的官员则缩在柱后,脸色惨白如纸,眼神里写满了对魔族的恐惧与对眼前局面的无措——谁能想到,平日里只在志怪传说中听闻的魔族与修行者,竟会在金銮殿上这般针锋相对,而他们这些凡人,不过是风暴中心的蝼蚁。
魏贤见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嘶哑着喊道:“吴护法!快!杀了这妖女和青蛇怪!只要除了他们,这朝堂……这天下还是我们的!”
吴鹰没理会他的叫嚣,只是死死盯着青蛇君,手掌缓缓按向腰间的佩刀——那刀鞘漆黑,隐隐有黑气缭绕,显然不是凡物。魏立秋则悄悄挪动脚步,眼神阴恻恻地瞟向我,似乎在寻找偷袭的机会。
青蛇君将我往身后护了护,笛尖微抬,指向吴鹰:“看来,今日不清理掉你们这些污秽,这金銮殿是难得清净了。”
青蛇君的话音刚落,殿内烛火突然被一股凌厉的风卷得噼啪作响。魏立秋那双浸满阴鸷的眸子猛地锁定我,寒光乍现间,他手中长剑已如毒蛇出洞,带着破空的锐啸直刺而来。
“护驾——!”陈公公的声音陡然拔高,他非但没有后退半步,反而张开双臂挡在我身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拂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禁卫军与御林军的甲胄碰撞声瞬间炸响,数十人如潮水般涌上前,长刀与盾牌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可魏立秋的剑势实在太凶,只见他身形翻转间,长剑扫过之处,铁甲竟如纸片般碎裂,惨叫接连响起——那些平日里骁勇的卫兵,在他面前竟无一人能撑过三招。
就在我心沉到谷底时,一道玄色身影如闪电般掠出,腰间佩刀“呛啷”出鞘,精准地格开了魏立秋的致命一击。金铁交鸣的脆响震得人耳膜发疼,两人在瞬息间已过了七八个回合,刀光剑影搅得烛火乱颤。直到魏立秋一声怒喝,长剑骤然加重力道,那身影终是抵受不住,被震得踉跄后退数步,脊背重重撞在盘龙柱上。
我眯起眼细看,那人抬手抹去唇角血迹时,露出的面容竟让我心头剧震——竟是魏立秋的亲弟弟,御前侍卫魏炎武!
魏立秋显然也惊得不轻,长剑斜指地面,剑穗上的玉佩还在摇晃:“炎武?你何时背叛家族,投靠了这妖女!”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错愕,更多的却是被至亲背叛的暴怒。
魏炎武扶着柱子站直身体,玄色劲装已被划破数处,却依旧挺直了脊梁:“哥哥,父亲的路本就走歪了,你何苦跟着一错再错?”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说什么?!”魏立秋猛地嘶吼起来,长剑猛地指向我,“她处心积虑要掀翻魏家,要置我们于死地啊!你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竟变得如此愚蠢!”他的眼睛红得吓人,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已怒到极致。
魏炎武缓缓抬起刀,刀尖直指兄长,语气冷得像淬了冰:“她要的从不是魏家的性命,是想还天下一个清明爱民的朝廷。”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我时,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夜里批阅奏折时,会为灾区的流民红了眼眶;也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削藩的每一步,都在计算如何少流血。”
殿内陡然静了下来,只有烛火摇曳的轻响。魏立秋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弟弟。
“看来你是被这妖女彻底洗脑了!”魏立秋猛地踹开脚边的断剑,胸腔剧烈起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你当她那些仁义道德是真心?不过是笼络人心的把戏!魏家百年基业,就要毁在你这傻子手里——!”最后三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被背叛的灼痛与恨铁不成钢的暴怒。
魏炎武握紧刀柄,指腹因用力而泛白,却依旧稳稳站在原地。“我不傻,哥。”他的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像落雪压在松枝上,“父亲被权欲蒙了眼,你难道也要跟着坠进深渊?浪子回头金不换,现在醒悟还来得及。”他抬眼看向兄长,目光里藏着一丝痛惜,“你我自幼一同习武,该懂正邪有别,人魔殊途。她要的是天下清明,而你们……早已在歪路上走得太远了。”
话音落时,他将佩刀又握紧了几分,玄色衣袖下的手臂绷得笔直——那姿态不是劝降,更像一道不容逾越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