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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玄幻魔法 > 十叶清风 > 第51章 魏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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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见过刘辰那般正经肃穆的模样。当他端坐于那方象征至高权柄的龙椅之上,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往日里偶尔流露的随性荡然无存。眉宇间凝聚的威仪如无形的气压,压得满朝文武屏息敛声,连空气都似因他的存在而凝滞,那份浑然天成的天子气度,直叫人不由自主地躬身垂首,心生敬畏。

下朝的钟鸣刚过,他便径直踏入了御书房。明黄色的窗纱滤进几缕暖阳,恰好落在他握着朱笔的手上——笔尖在奏折上沉稳游走,时而停顿沉思,时而疾书批注,全然不见半分懈怠。不多时,军机处的几位大臣奉旨而入,他抬眸时眼中已换上锐利的清明,与众人就边防、漕运诸事逐条商议,言辞间条理分明,决策时果决利落。

这一切看起来都再正常不过,甚至称得上勤政果决。若不是多时与他朝夕相处,见过他往日私下里那些荒唐行径,恐怕任谁都会被眼前这副模样蒙骗,断不会想到,这位看似英明的君主,竟是个荒唐的昏君。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透,我被囚于冷宫的这数月究竟藏着怎样的变数,竟能让刘辰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昔日他眸中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散漫,处理朝政时也常显敷衍,可如今龙椅上的他,每一道目光都似淬了寒冰的利刃,既锐利又深沉,连抬手批阅奏折的姿态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仿佛那数月的光阴,不仅磨去了他身上的浮躁,更凭空生出了几分令人胆寒的帝王心术。

更让我心惊的是魏皇后的转变。犹记从前,她仗着家族势力与帝王宠信,在后宫中横行无忌,不过是宫妃鬓边多了一支新奇的珠钗,都能引得她掀翻妆奁、斥责半日,那份骄横跋扈几乎刻进了骨子里。可方才隔着雕花窗棂瞥见的那一幕,却让我疑心自己看错了——她正亲手将一碗参汤递给位份低微的才人,语气温和地嘱咐对方保重身体,眉宇间不见半分戾气,反倒透着几分当家主母的宽厚与体恤。这般大度知义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昔日的影子?

正怔忡间,殿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我慌忙隐到屏风后,只见魏皇后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来,鬓边仅簪了支素银簪子,比起从前满头的金玉,竟多了几分清丽。她落座后并未像往常般挑剔茶水,反而轻声问身旁的嬷嬷:“陛下今日批了多少奏折?听闻西北的军报到了,可有说粮草够不够?”

嬷嬷刚要回话,门外又响起太监尖细的唱喏:“陛下驾到——”

魏皇后起身迎驾时,我清楚地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有担忧,又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戒备。刘辰踏入殿门,目光扫过她时并未停留,只淡淡道:“军机处递了新拟的漕运章程,你父亲曾管过漕务,晚间拿给你看看,明日给朕个说法。”

这话若是搁在从前,魏皇后定会娇嗔着抱怨陛下将朝堂事推给后宫,可今日她只是屈膝应道:“臣妾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刘辰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内室,经过屏风时,目光竟毫无预兆地朝我藏身的方向扫来。那一眼极快,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吓得我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屏住呼吸。待他脚步声远去,魏皇后才缓缓转过身,望着屏风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一面?躲着,可不是妹妹的性子。”

我攥紧了袖中的帕子,指尖冰凉得像攥着一块寒冬里的冰棱,连带着心口也泛起阵阵寒意。帕子上绣着的缠枝莲纹早已被指腹碾得发皱,就像我此刻纷乱的心绪——刘辰的深沉锐利,魏皇后的温和暗藏机锋,这两人的转变绝非偶然。他们眼底深处都藏着同一种东西,那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淬炼过的审慎与戒备,仿佛一场无声的博弈早已在暗处拉开了序幕,而我,这个刚从冷宫里窥见天光的人,竟成了棋盘上一枚不自知的棋子。

“妹妹既已出来,又何必躲躲藏藏?”魏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方才更添了几分意味,想来我有仙术的事情已传遍后宫,所以她察觉到我的气息便知我又来了“陛下既允了你出冷宫,便是还念着旧情,你这般见外,倒显得生分了。”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屏风后走出。殿内的香炉正燃着凝神静气的沉水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梁柱,却驱不散空气中那层若有若无的紧绷。魏皇后端坐于锦凳上,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却并无敌意,这反倒让我更觉不安。

“姐姐吉祥!”我依着宫规福身行礼,垂着眼不敢看她。

“起来吧。”她抬手示意,语气平和,“冷宫的日子想必清苦,瞧你脸色这般差,回头让内务府送些补品过去。”

这般体恤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比当年的疾言厉色更让我心惊。我正不知如何应答,内室的门忽然开了,刘辰走了出来,手中握着一卷奏折,目光落在我身上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

“既然来了,就留下用晚膳吧。”他淡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我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口中的“有些事”,是否就是那几个月里改变一切的关键?正思忖间,魏皇后已起身笑道:“陛下说的是,正好臣妾让小厨房炖了妹妹从前爱吃的银耳莲子羹。”

晚膳的氛围异常诡异。刘辰偶尔询问几句冷宫的境况,我一一作答,他听着,偶尔颔首,却始终没提半句我被冤枉的缘由。魏皇后则不断给我布菜,语气温和地说着后宫琐事,仿佛我们三人从未有过嫌隙,仿佛那些互相倾轧的过往都只是一场幻梦。

直到膳后,宫女们都退了出去,刘辰才放下手中的茶盏,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你可知,你被关进冷宫的第三日,魏家就出了事?”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魏少将军在边关打了场败仗,损了三十万精兵。”他缓缓道,声音低沉,“魏家失了兵权,魏氏若还像从前那般骄横,此刻早已是阶下囚。”

原来,魏贤膝下育有二子。其长子魏立秋,如今已然坐上了我阿爹当年所在的镇边大将军之位。他手中紧握重兵,仿若握住了国家军事命脉的关键一环 。每日里,他都奔赴在东征西战的路途上,风餐露宿、披星戴月,在沙场上奋力厮杀,凭借赫赫战功在朝中站稳脚跟,已然成为魏家最为强大的依仗,是魏家在朝堂权力角逐中的坚固壁垒。

次子魏炎武,则在御前当差,官拜四品带刀侍卫。在那看似庄严肃穆、实则暗流涌动的御书房里,他时刻盯着我和陛下的一举一动,宛如暗处的一双眼睛,时刻监视着我们的言行。平日里,他对我多有照拂,在我处境艰难之时,也曾给予一些细微的关怀。可他毕竟是魏府之人,身上流淌着魏家的血脉,行事总归是要以魏家利益为先。

听闻我被打入冷宫之后,他竟跪地三日,向魏皇后替我求情,那执着的模样,好似真的对我有着深厚情谊。然而,待我从冷宫出来以后,他却一次也不敢向我问候,每次见了我,眼神中都透着闪躲与不安,仿佛在刻意回避着什么。他这般前后矛盾的行为,到底存了怎样的心思,着实让人难以琢磨,就像一团迷雾,始终笼罩在我的心头。

后来,魏立秋因罪获刑,这一事件犹如一颗重磅炸弹,瞬间让魏家的势力土崩瓦解,大不如前。刘辰瞅准这个绝佳时机,果断派了自己的三弟雍王去接替魏立秋,成为新一任镇边大将军。雍王乃是皇帝最为信得过的亲信,二人齐心协力,默契十足。夺回朝政大权,不过是早晚的问题,如今万事俱备,就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如同拉满弦的箭,只等东风起,便可一举射出,直击要害。

刘辰没看她,只盯着我:“而朕,若不收起那些散漫,恐怕早已被朝中的虎狼之辈啃得骨头都不剩。”

我怔在原地,终于明白了。那几个月的冷宫岁月,于我是煎熬,于他们却是生死存亡的淬炼。一场败仗,一场朝堂暗流,竟将两个最骄纵的人,逼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那我……”我颤声开口,想问自己被废的真相,却被刘辰打断。

“你的事,与他们无关。”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指尖轻轻拂过我鬓边的碎发,动作带着久违的温柔,眼底却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但你要记住,从你走出冷宫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是从前那个任人摆布的裴十叶了。你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裴皇后,你的娘家裴炎大人也是朝廷新贵,手握重权。”

“臣妾不敢!”我微微低下头,心下却暗喜。我知道想要报得大仇,光是杀人并没有用,真正的厉害是夺权。

眼下看来,魏家的权势确是一日弱过一日了。这衰败的根由,全在镇边大将军魏立秋身上——三个月前那场北疆溃败,三十万精兵折损,粮草辎重尽失,消息传回京城时,连太和殿的梁柱都似抖了三抖。圣怒之下,魏立秋被褫夺兵权,打入天牢待审,连带着魏家在军中盘桓数十年的根基,也跟着摇摇欲坠。

要知道,魏家这百年权势,一半靠的是祖上积攒的功勋,另一半,全仗着魏立秋手握重兵。从前他镇守北疆十五年,战功赫赫,京中谁不忌惮三分?往日虽在我阿爹手下当副将,但已日渐羽翼丰满。后来我阿爹被查抄、被斩首,他非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荣升到我父亲的位置。朝臣见了魏家长辈要躬身,皇子见了魏家子弟也得客气几分,连后宫嫔妃们闲聊,提到“魏将军”三个字都要压低声音。可如今,那柄曾能撬动朝局的重兵之权,不仅护不住魏家,反倒成了压垮骆驼的巨石——天牢里的魏立秋还没定罪,京中已有人开始清点魏家在军中安插的旧部,那些曾围着魏府打转的将领,如今见了魏家的门房都绕着走。风水轮流转,今日到他家。我估计魏贤到死都不会明白他当年怎样一步一步陷害的忠臣良将,那些算计又一步步反噬到他自身。

只是这魏立秋本人,倒是个耐人寻味的人物。他打小在军营长大,十三岁便跟着父亲上战场,性子烈得像淬了火的钢,却也粗中有细——当年平定西羌之乱,他能顶着朝野非议,硬生生拖垮敌军三个月,逼得对方主动求和。可这次北疆之战,素来沉稳的他偏生犯了冒进的错,三十万大军如同泼出去的水,连收都收不回。

京中流言四起,有人说他是老糊涂了,被胜利冲昏了头;也有人说,那溃败根本不是意外,是朝中有人借刀杀人,故意断了他的粮道;更有甚者,偷偷议论他是不是早有反心,借着战败自断臂膀,好让魏家从兵权里脱身。

我深居宫中,听着这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心里像压了块石头。魏家权势大半系于魏立秋一身,如今他倒了,魏家这棵大树眼看着就要塌,可这位将军本人的底细,我却始终没摸透。去年他回京述职时,曾随魏家长辈入宫谢恩,远远瞧过一眼——一身玄色铠甲,肩宽背厚,脸上带着北疆风沙刻出的沟壑,眼神却亮得惊人,跪在丹墀下时,脊梁挺得比殿外的铜鹤还要直。那样的人,会是轻易折损三十万大军的草包吗?

“娘娘,”贴身侍女轻手轻脚地换了盏热茶,“方才听说,魏家大公子在府中设了坛,说是要为魏将军祈福,京中好些老臣都去了呢。”

我望着茶盏里晃动的热气,忽然想起圣上下旨将魏立秋打入天牢那日,魏府上空飘着的那面残破的“魏”字军旗——那是当年魏立秋平定西羌后,亲手插在敌军营垒上的,如今被风撕得破烂,却仍倔强地竖着。

或许,这魏立秋和他背后的魏家,还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只是这深宫高墙,终究是让我看不清外面的风浪,只能在这方寸之地,等着那道天牢里的枷锁,最终会拖垮魏家,还是……藏着别的变数。

刘辰的指尖冰凉,像数九寒天的雪,落在皮肤上却烫得我心口发颤。我望着他,忽然明白,这场博弈里,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而我,要么沉沦,要么就得跟着他们一起,在这深宫里步步为营,活下去。

独自从魏皇后的椒房殿回到重华宫已近午时,我躺在榻上宫女为我捶腿,我迷迷糊糊竟然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