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昨日的勤政殿是权力的修罗场,那么今日的京城大街,就是一场人间炼狱的预演。
“长生金丹”的药效彻底退去后,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戒断反应。
朱雀大街上,往日繁华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街角巷尾,到处都能看到蜷缩成一团的人。他们有的疯狂抓挠着自己的皮肤,抓得血肉模糊也不肯停手;有的对着虚空嘶吼,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怪物;还有的涕泪横流,为了求一口“仙药”,甚至拿头去撞墙。
“疯了……都疯了……”
济世堂的老掌柜看着门口挤得水泄不通的人群,急得满头大汗,“王妃娘娘还没来吗?咱们的镇静散早就用光了,这可怎么顶得住啊!”
“来了!来了!”
小伙计指着街道尽头,兴奋得声音都劈了叉,“是王府的车队!还有……那是禁军?!”
只见街道尽头,一队身穿玄甲的禁军迈着整齐的步伐开道,将混乱的人群强行分流。在他们身后,并不是那辆熟悉的华盖马车,而是一辆接着一辆、一眼望不到头的……运货板车。
车上没有坐人,装的全是麻袋。
麻袋口敞开着,露出了里面黄灿灿的黄连、白花花的茯苓,还有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甘草。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并没有骑马,而是竟然坐在一辆没有任何遮挡的敞篷马车上,身穿一袭利落的月白色窄袖胡服,头发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
正是林晚。
她没有戴面纱,也没有端王妃的架子,手里拿着一个自制的铁皮喇叭,对着人群大声喊道:
“都听好了!我是摄政王妃林晚!”
“今日,本妃代表朝廷,代表摄政王,在全城设点义诊!”
“药,管够!饭,管饱!谁再敢闹事,就把他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
这番话简单粗暴,却比什么圣旨都管用。原本躁动不安的人群,在听到“管够”两个字,又看到那满车的药材后,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王妃……真的是王妃娘娘!”
“活菩萨来了!我们有救了!”
林晚跳下马车,甚至没让丫鬟搀扶,直接走上了济世堂门口的高台。
“李掌柜!”她雷厉风行地喝道。
“老朽在!”
“按照之前的方子,把这些药材全部入库。另外……”林晚转身,指了指身后那几十辆板车,“这只是第一批。我已经让人把太医院的库房搬空了,御药房的存货也在路上了。”
李掌柜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搬……搬空太医院?那可是给皇上和娘娘们用的贡药啊!”
“现在哪还有什么皇上。”林晚撇了撇嘴,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金牌——那是萧景珩给她的摄政王令,“现在,救命最大。别说太医院,就是御花园里的那些名贵花草,只要能入药的,我都让人拔了!”
“……”
周围的百姓听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这才叫亲民啊!这才叫干实事啊!
“别光顾着高兴!”林晚拿着喇叭继续指挥,“铁牛!”
“俺在!”
一身禁军统领铠甲的铁牛,此刻手里却没拿刀,而是扛着一口巨大的行军锅。
“带着你的兄弟们,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口,还有城中的广场,架起大锅!我要把整个御膳房的厨子都征用了,就在大街上熬药!熬粥!”
“记住,药汤里要加足量的饴糖,粥里要放肉糜!这些百姓身体亏空得厉害,光吃药不吃饭,一样得死!”
“好嘞!俺这就去!”铁牛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俺这就去把御膳房那帮只会雕萝卜花的大师傅都揪出来!”
随着林晚的一道道指令下达,整个京城这台生锈的机器,终于开始缓慢而有力地运转起来。
户部的官员们此时也不敢装死了。摄政王昨天那把刀还悬在头上呢,谁敢怠慢?
钱谦益这个老滑头,此刻正亲自带着人,满头大汗地在国库里搬银子。
“快!快点!”他一边擦汗一边吼,“王妃说了,今天要是不把这三百万两银子换成粮食和布匹发下去,明天咱们就得把脑袋挂在城门楼上!”
“大人,这……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手下的主事心疼得直哆嗦,“就这么……这么花出去了?”
“废话!”钱谦益一脚踹过去,“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再说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外面忙碌的济世堂伙计,压低了声音感叹道:“这位王妃娘娘,可是个神人啊。她不是在花钱,她这是在……买人心啊。”
……
午时三刻,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
但京城的街头,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气。
那是中草药的苦香,混合着肉粥的米香。
在皇城根下的广场上,上百口巨大的铁锅一字排开,热气腾腾。御膳房的御厨们,平日里只给皇帝做燕窝鱼翅,此刻却一个个挽着袖子,拿着比人还高的大勺子,在锅里搅动着黑乎乎的药汤。
“来来来,一人一碗,喝了就不难受了!”
“喝完药去那边领粥!那是御膳房特制的八宝肉粥,平时只有娘娘们才吃得到!”
负责维持秩序的,除了禁军,竟然还有一大群乞丐。
这些乞丐平日里被人嫌弃,此刻却成了最得力的帮手。他们熟悉每一条巷弄,认识每一个流浪汉。在崔泊序的指挥下,他们像是勤劳的蚂蚁,将那些躲在角落里无法动弹的重症患者,一个个背了出来。
“别怕,别怕。”
林晚蹲在一个满身脓疮的老乞丐面前,丝毫不嫌脏地握住他枯瘦的手腕切脉。
“毒入肺腑,但还有救。”
她从随身的针包里抽出三根金针,手腕一抖,快如闪电般扎入了老乞丐的几处大穴。
“呕——”
老乞丐身子一颤,猛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但这口血吐出来后,他原本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恢复了一丝清明。
“活……活菩萨……”
老乞丐颤抖着想要磕头,却被林晚按住了。
“别乱动。”林晚利落地拔针,又塞给他一颗药丸,“吃了这个,去那边喝粥。想磕头,等活下来再说。”
她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擦汗,旁边又有人喊道:“王妃!这边有个孕妇要生了!是金丹的毒瘾发作,难产!”
“来了!”
林晚二话不说,提起药箱就跑。
她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像是一团永不停歇的火焰。
不远处的城楼上。
萧景珩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里,却满是温柔和骄傲。
“主子。”常春公公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披上一件披风,“这里风大,您还是回去歇着吧。王妃娘娘要是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不急。”
萧景珩摆了摆手,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忙碌的身影。
“你看她。”
他指着下面那个正在指挥御厨加火的娇小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比我更像个王。”
常春一愣,随即笑道:“主子说笑了。王妃娘娘是菩萨心肠,您是雷霆手段。这一文一武,一柔一刚,正是天作之合啊。”
“菩萨心肠?”
萧景珩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你没看懂。”
“她用的可是国库的银子,花的是户部的钱,用的是御膳房的人,最后还要让那些贪官吐出来的赃款来填坑。”
“她这哪里是菩萨心肠,分明是……在替本王抄家呢。”
常春愣住了,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王妃这一手“全城义诊”,不仅收买了人心,解决了危机,还顺便把户部的那笔烂账给平了,把那些贪官的家底给掏空了。
而且,百姓们只会记得王妃的恩德,记得摄政王的仁慈。至于那些出了血的大臣?谁在乎?
“高啊……”常春忍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实在是高。”
萧景珩看着那个身影,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是啊。”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只会躲在男人身后的弱女子。”
“她是我的王妃。”
“也是这大周的……女财神。”
就在这时,城楼下的广场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只见那个刚刚被林晚救治过的孕妇,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顺利生下了一个男婴。
“生了!生了!”
“母子平安!”
孩子的啼哭声,在空旷的广场上响起,清脆,嘹亮,充满了生命力。
这哭声,穿透了连日来的阴霾,穿透了死亡的恐惧,宣告着新生的到来。
林晚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孩子,笑得眉眼弯弯。她高高举起孩子,迎着正午的阳光。
那一刻,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城楼上,萧景珩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他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仍在隐隐作痛的胸口。
那里,曾经是一片荒芜的死地。
而现在,却因为这个女人,开出了一朵花。
“常春。”
“奴才在。”
“传本王令。”
萧景珩转过身,大步向城楼下走去,黑色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今日乃大吉之日。”
“为庆贺……新生。”
“大赦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