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十九年春,江南的残雪尚未消融,润州城外的官道上,唐军的凯旋旌旗已迎着晨光展开。宋江一身染过血污的明光铠,甲叶上的裂痕还未修缮,他勒住马缰,回望身后稀稀拉拉的队伍,眼底的疲惫几乎要漫出来——三个月的鏖战,方腊主力被灭,睦州、歙州尽数收复,可梁山旧部的结局,却成了他心头一道剜不去的疤。
李逵在突围时为护阮氏三雄,被唐军乱箭射穿胸膛,临死前还攥着板斧喊“晁哥哥”;阮氏三雄重伤被俘,囚于囚车之中,一路垂首不语,再无往日水泊悍勇;刘唐见大势已去,自刎于歙州城头,尸身旁还摆着当年梁山聚义时的酒坛;剩下的七八名旧部,或降或死,竟无一人能再并肩。
班师的队伍里,吴用、花荣等人也少了往日的意气。花荣的箭囊空了大半,每一次搭弓,都要避开旧部的身影;吴用的算筹断了两根,他能算出战局,却算不出袍泽反目的结局。队伍行至济州地界时,宋江特意策马至梁山脚下,昔日的聚义厅已被改造成了大唐的巡检司,玄色义旗早被龙旗取代,山下的流民已分到田地,炊烟袅袅,一片安稳,可他却觉得,这里再也不是他熟悉的梁山了。
“哥哥,长安快到了。”吴用催马至宋江身侧,声音低哑,“太子与陛下还在等捷报,旧部的处置,怕是要由朝堂定夺。”
宋江点点头,攥紧了马缰。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帝王手中的刀,刀砍了旧部,如今使命完成,刀的归宿,也由不得自己。
长安朱雀门外,李宸翊拄着玄铁拐杖,率百官候着凯旋之师。当宋江跪在丹陛之下,呈上方腊的降表与战报时,太极殿内的李佑只淡淡颔首:“宋卿平叛有功,封济州节度使,赐长安甲第一座,旧部被俘的阮氏三雄,念其昔日护流民之功,免死罪,贬为济州屯田民,余者按律处置。”
旨意颁下,宋江叩首谢恩,却觉得这封赏像极了枷锁。他抬头望向御座,李佑的目光扫过他,无波无澜,那眼神里的审视,让他瞬间明白——自己的价值,已随方腊覆灭而耗尽。
退朝后,宋江回了赐下的宅邸,吴用、花荣寻来,三人相对无言,只斟酒闷饮。“哥哥,”花荣放下酒杯,声音发颤,“阮氏兄弟贬去屯田,李逵、刘唐身死,梁山的兄弟……散了。”
吴用捻着胡须,长叹一声:“从招安那日起,便注定了今日。我们归顺大唐,护了流民安稳,却丢了兄弟情义,这招安,到底是对是错?”
宋江仰头饮尽杯中酒,酒液呛得他喉头发疼:“对不对,已由不得我们选。流民有了田,济州安了稳,这就够了。”可他心里清楚,梁山的魂,早已随着旧部的死、兄弟的散,彻底没了。
几日后,长安街头贴出告示,方腊余党尽数伏诛,梁山旧部按罪论处,招安的将士各有封赏,江南之乱彻底平定。百姓们拍手称快,无人记得梁山聚义的义举,无人在意袍泽反目的悲怆,只知大唐又平了一场叛乱,太子监国有方,陛下圣明。
李宸翊在东宫谋断堂内,看着狄砚呈上的梁山旧部安置明细,玄铁杖轻轻顿地:“阮氏三雄贬去屯田,既保了性命,又能为济州垦荒出力,宋江虽有恻隐,却也守了大唐律法,招安之事,算是彻底定了。”
李佑踱至舆图前,指尖划过济州:“梁山的隐患已除,江南的田制革新可继续推行,宋江虽有将才,却终究是降将,封他济州节度使,却不给他兵权,既安其心,又防其变,这步棋,算是走完了。”
宋江到济州赴任那日,特意去了屯田处。阮氏三雄正赤着脚在田埂上劳作,见了他,只冷冷瞥了一眼,便转头继续干活。宋江站在田埂上,望着他们佝偻的背影,喉头哽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吴用留在了长安,入了翰林院编修典籍;花荣被调往西域,成了边关守将;昔日梁山的好汉,星散于大唐各地,再无聚义的可能。宋江独自站在济州的城楼上,望着远方的梁山,风卷起他的官袍,他忽然想起晁盖灵前的火拼,想起润州城外的厮杀,想起聚义厅里的酒,原来从招安的那一刻起,梁山的兄弟情,就注定要败给大唐的江山社稷,败给帝王的天心难测。
招安大定,盛世安稳,可梁山好汉的心,却早已冷透。他们成了大唐盛世的铺路石,成了帝王棋局里的弃子,唯有那片水泊梁山的故土,还记着当年“劫富济贫”的义旗,记着袍泽并肩的岁月,记着一场终究散场的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