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皇庄的秋色,本该是稻浪翻金、硕果压枝的丰饶景象,然而此刻,在庄内一处偏僻的谷仓附近,空气中弥漫的却是浓重的血腥气与肃杀之意。
盛明兰、余嫣然、张桂芳三人,依照盛长柏所定的方略,明暗结合,步步为营,进展远比预想的顺利。盛明兰以“核账慰问”为由,带着余嫣然及少数女官、账房,每日在庄内公事房查阅那些看似天衣无缝的账册,态度温和,不露锋芒,甚至偶尔还会对庄头们的“辛劳”表示体恤。这番作态,果然让那些心中有鬼的庄头、管事们逐渐放松了警惕,只当是宫中惯例巡查,走个过场。
暗地里,张桂芳则带着数名英国公府精心挑选的、机警且身手不错的家丁护院,以及两位皇后暗中派来的、熟悉庄务又口风极紧的老内侍,展开了秘密调查。他们避开庄内眼线,夜间潜行,寻访那些或因受排挤、或因惧怕而离开皇庄的老账房、老庄客;又辗转找到受害佃户的远亲或可信乡邻,许以重金和保护承诺,终于撬开了紧闭的嘴巴。
一条条线索逐渐浮出水面,拼凑出的真相触目惊心,历年巨额亏空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庄头周扒皮及其几个心腹管事,不仅巧立名目,加收租赋,盘剥佃户,更与宛平县衙的某些胥吏、甚至……宫中采买部门的个别宦官暗中勾结,将皇庄出产的优质米粮、山货以次充好,低价倒卖,中饱私囊。至于人命官司,却是有无数条人命枉死,或是女眷不堪受辱寻死,或是反抗无果被活活打死,更有贫病交加还被迫干活,活活熬死,一桩桩,一件件触目惊心。
更令人心惊的是,随着调查深入,一些零碎的供词和隐秘的账目往来残片,隐隐指向了宫中某位颇有脸面的管事太监,甚至可能牵涉到某位不太安分的宗室远亲!水比想象的更深,也更浑。
三女在临时用作议事处的庄内小院中汇总信息时,脸色都异常凝重。
“此事……已非我等能擅自处置。”盛明兰抚着那些血迹未干的证词和几页关键账目副本,声音微沉,“必须即刻密报皇后娘娘,请娘娘圣裁。”
余嫣然脸色发白,连连点头说道:“正是,牵连宫中,非同小可。”
张桂芳则握紧了佩剑剑柄,英眉紧蹙说道:“证据已足,首恶便是那周扒皮及其党羽。然则,他们在此地盘踞多年,耳目众多,我们近日动作虽隐秘,难保没有漏出风声。当速将现有证据整理封存,派可靠之人秘密送回宫中,同时加强戒备,以防狗急跳墙。”
三人议定,由盛明兰连夜起草密奏,张桂芳安排最得力的两名家丁,扮作寻常庄客,明日一早便护送密奏及部分核心证据抄本回京。余嫣然则负责将剩余证物妥善藏匿。
然而,她们还是低估了对手的凶残与在本地经营多年的能量。周扒皮能横行多年,岂是易与之辈?盛明兰等人连日来的“温和”巡查,早已引起他的疑心,暗地里加派了人手监视。张桂芳的夜间活动虽隐秘,但庄内陌生面孔的增多,以及个别“消失”又重现的旧人,终究让他嗅到了危险。
就在盛明兰伏案疾书密奏的当夜,周扒皮得到了心腹的急报,庄外有生面孔与几个老账房秘密接触,谷仓后巷发现了可疑脚印,张桂芳带来的“护卫”似乎格外精悍……种种迹象,让他确信,这次来的“钦差”并非走过场,而是动了真格,甚至可能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
“一不做,二不休!”周扒皮眼中凶光毕露,召集了豢养多年的数十名打手恶奴,其中不乏亡命之徒。“她们人不多,尤其那三个女娃,是领头的!只要把她们和那些证据一起‘处理’掉,做成流寇劫杀或者意外失火,死无对证,宫中查无实据,又能奈我何?事后打点一番,说不定还能反咬一口!”
子时刚过,庄内一片死寂。周扒皮亲自带队,手持利刃棍棒,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盛明兰等人所在的小院。他计划先放火制造混乱,再趁乱杀人,最后劫掠焚烧,毁尸灭迹。
然而,张桂芳何等机警?她自幼习武,感官敏锐,早在对方合围之初,便听到了不同寻常的细微动静。“有埋伏!抄家伙,保护盛姑娘、余姑娘!”她低喝一声,率先拔剑出鞘,跃至院中。她带来的八名家丁护院也反应迅速,各持兵刃,抢占了院门、墙角等关键位置。
火把骤然亮起,映出周扒皮狰狞的面孔和黑压压的人群。“杀!一个不留!”他嘶声吼道。
恶战瞬间爆发!张桂芳一马当先,剑光如雪,瞬间刺倒两名冲在最前的恶奴。她身手高强,剑法精妙,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竟暂时抵住了正面攻势。八名家丁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结阵而战,护住院门,与数倍于己的敌人拼死搏杀。
但对方人多势众,且悍不畏死。很快,有家丁受伤倒地,防线出现缺口。余嫣然吓得面无人色,被盛明兰紧紧护在身后。盛明兰虽也心惊胆战,却强迫自己冷静,一边协助受伤的家丁包扎,一边将最重要的几份证词塞入怀中,眼睛不断扫视四周,寻找脱身之机。
“桂芳姐姐小心!”余嫣然眼见一名恶奴从侧翼偷袭张桂芳,失声惊叫。张桂芳回剑格挡,臂上却被划开一道血口。她闷哼一声,攻势稍缓,顿时压力倍增。敌人如潮水般涌上,眼看小院防线就要崩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庄外忽然传来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地!紧接着,是嘹亮的号角与呼喝,“太子殿下驾到!叛逆束手就擒!”
火光骤然亮如白昼,只见大队精锐骑兵旋风般冲入庄内,瞬间将周扒皮的人马反包围。为首一骑,正是太子曹玉成!他一身玄色劲装,外罩软甲,面色冷峻如冰,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被围在小院中、血染衣袍却依旧奋力拼杀的张桂芳,以及被护在核心、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的盛明兰和余嫣然。
“逆贼胆大包天,竟敢谋害钦差!给孤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曹玉成厉声下令。
东宫侍卫与随后赶到的京畿兵马,如虎入羊群,瞬间将周扒皮及其党羽冲得七零八落。周扒皮还想负隅顽抗,被张桂芳觑准机会,一剑刺穿大腿,惨叫着被侍卫按倒在地捆缚起来。其余恶奴见大势已去,纷纷弃械投降。
战斗迅速平息。曹玉成飞身下马,疾步来到小院前。张桂芳以剑拄地,喘着粗气,臂上伤口血流如注,却仍强撑着行礼:“殿下……”话音未落,身子晃了晃。
曹玉成一把扶住她,触手温热黏腻,全是鲜血,眼中瞬间腾起骇人的怒焰与后怕。“速传随军太医!”他急声喝道,小心地将张桂芳交给赶来的侍女。
他又看向盛明兰和余嫣然。盛明兰快步上前,虽惊魂未定,却依旧保持着仪态,从怀中取出那份染了点点血迹的密奏初稿与核心证词,双手奉上,说道:“殿下,庄头周扒皮等人罪行确凿,且……恐牵连宫中。臣女等不敢擅专,正欲密报皇后娘娘,不想贼子竟欲行凶灭口。幸得张姐姐率众拼死抵挡,更幸殿下及时赶到……”
曹玉成接过那摞染血的纸张,目光扫过上面详尽的罪证与盛明兰清秀却坚定的字迹,又看向不远处被捆成粽子、面如死灰的周扒皮,最后落在张桂芳苍白的脸上和盛明兰、余嫣然惊惧未消却努力维持镇定的眸中。
他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却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与庆幸。怒火是针对这些无法无天、竟敢对皇室派来的人下杀手的蠹虫;震动是看到了这三名女子在危急关头所展现出的勇气、智慧与协作;庆幸则是自己因不放心,坚持连夜带兵赶来,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你们……做得很好。”曹玉成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情绪,“此番凶险,孤已知晓。张姑娘伤势如何?速去诊治。盛姑娘,余姑娘,也受惊了。此地不宜久留,孤会留下人马清理现场、看押人犯、接管庄务。你们随孤先行回京,面见母后,详细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