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威一整夜没睡。
他在书房里,对着空白的账本,手都在抖。
该写什么?
怎么写才能糊弄过去?
他想起这些年经手过的一些事——赵明收的黄金,刘文远拿的字画,陈平要的木料,王远贪的银两……
太多了。
多到他随便写几笔,都够那些人喝一壶的。
但问题是,写了之后呢?
赵公子拿了账本,真会送他走吗?
万一赵公子也是三皇子的人,故意试探他呢?
戚威越想越怕。
笔掉在地上,墨汁溅了一身。
“老爷,”管家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您没事吧?”
“滚!”戚威吼道。
管家赶紧退下。
戚威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
天亮了。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去,还是不去?
不去,三皇子不会放过他。
去,万一是个陷阱……
戚威咬咬牙。
赌一把。
他提起笔,开始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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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叶凌薇也起了个大早。
她站在窗前,看着侯府庭院里渐渐苏醒的景象。
花开了,鸟叫了,一切如常。
但今天,注定不平常。
“大小姐,”春儿轻手轻脚地进来,“林公子派人送信来了。”
叶凌薇接过信,拆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已备。”
她点点头,把信烧了。
“春儿,去跟祖母说,我今天要出门一趟,晚些回来。”
“大小姐要去哪?”
“去善堂。”叶凌薇道,“今天善堂有义诊,我得去看着。”
春儿一愣:“可是今天……”
“正因为是今天,才更要去。”叶凌薇平静地说,“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叶凌薇天天往善堂跑。今天要是不去,反而惹人怀疑。”
“奴婢明白了。”
叶凌薇换了身素净的衣裳,带着春儿和青竹,坐上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侯府,往城南善堂去。
路上,她掀开车帘,看着街上的行人。
卖菜的,赶路的,挑担的……都是寻常百姓。
他们不知道,今天京城要变天了。
“大小姐,”春儿小声问,“您说戚大人会去吗?”
“会。”叶凌薇笃定,“他没得选。”
“那三皇子呢?”
“也会。”叶凌薇放下车帘,“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马车停在善堂门口。
周贵已经等在那里了。
“县主,您来了。”他迎上来,“今天来义诊的人不少,李大夫他们都准备好了。”
“好。”叶凌薇点点头,“我去看看。”
她走进善堂,像往常一样,查看药材,询问病人,安排事务。
一切如常。
但她的心,一直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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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坊后巷。
戚威裹着斗篷,遮着脸,东张西望地走来。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里面是他连夜赶出来的“账本”。
“戚大人。”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戚威吓得一抖,回头一看,是赵公子。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林澈易容成的赵公子笑道,“戚大人,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戚威把布包递过去,“你要的账本。”
林澈接过,却没打开。
“船契呢?”戚威急道。
“在这里。”林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今晚子时,码头第三艘船,船夫姓王。您上船后,直接去江南。到了那边,有人接应。”
戚威接过船契,仔细看了看,确认是真的。
他松了口气。
“赵公子,多谢了。”
“不客气。”林澈道,“戚大人,一路顺风。”
戚威点点头,转身要走。
突然,巷子口涌进来一群人。
黑衣,蒙面,手持刀剑。
“戚大人,这是要去哪啊?”为首的人冷笑道。
戚威脸色煞白:“你们……你们是谁?”
“三殿下有请。”那人道,“请戚大人跟我们走一趟。”
戚威腿一软,差点跪下。
他看向赵公子:“你……你骗我?”
林澈后退一步,故作惊慌:“戚大人,这……这跟我没关系啊!”
“带走!”
黑衣人一拥而上,抓住戚威。
布包掉在地上,里面的账本散落出来。
为首的人捡起账本,翻了几页,脸色一变。
“好个戚威,还真留了一手!”
戚威挣扎着:“那不是我的!是有人栽赃!”
“是不是栽赃,跟三殿下说去吧。”
戚威被拖走了。
巷子里只剩下林澈。
他弯腰捡起散落的账本,快速翻看。
戚威写的,比他想象的还要详细。
赵明收黄金三万两,时间地点都有。
刘文远得字画十幅,价值连城。
陈平要的木料,是从军需里扣的。
王远贪的银两,是赈灾款。
还有另外几个人,受贿的,卖官的,以权谋私的……
一桩桩,一件件,写得清清楚楚。
虽然有些细节不对,但大体上,都沾边。
林澈把账本收好,快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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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皇子府,密室。
戚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宇文璟坐在上首,脸色阴沉。
“账本在哪?”他冷声问。
“殿下,那账本……不是臣写的!”戚威哭道,“是有人栽赃!臣对殿下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留那种东西?”
“不是你的?”宇文璟把一页纸扔到他面前,“那这上面的笔迹,怎么解释?”
戚威捡起纸一看,是他昨天写给赵公子的借条。
笔迹……和账本上的一模一样。
“这……这不可能!”他惊呼,“臣从未写过账本!”
“那这借条呢?”
“借条是臣写的,但账本不是!”戚威急得满头大汗,“殿下,您相信臣,臣真的没有……”
“够了。”宇文璟打断他,“戚威,我待你不薄。当年你一个小小的知县,是我把你调到京城,提拔到兵部。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殿下……”
“那三万两黄金,是你去取的。”宇文璟缓缓起身,“现在,叶凌薇手里有账本,你有借条,还有那封‘戚七收’的信。你说,我该信谁?”
戚威瘫在地上。
完了。
全完了。
“殿下,臣愿意将功补过!”他爬起来磕头,“臣去把叶凌薇手里的账本偷来!臣保证……”
“不用了。”宇文璟冷冷道,“叶凌薇那边,我自有安排。至于你……”
他顿了顿:“你知道的太多了。”
戚威浑身一颤。
“殿下,求您饶臣一命!臣愿意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臣……”
宇文璟摆摆手。
两个黑衣人上前,捂住戚威的嘴,拖了出去。
密室恢复安静。
宇文璟坐在椅子上,揉着眉心。
戚威死了。
但麻烦还在。
那本账本,赵公子拿走了。
如果赵公子把账本公开……
不,不会。
赵公子要的是钱。
只要给够钱,他应该会把账本交出来。
但万一他不交呢?
万一他是别人派来的呢?
宇文璟越想越烦躁。
“来人。”
“殿下。”
“去查那个赵公子。我要知道他的底细,他背后的人,他的一切。”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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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叶凌薇从善堂回来。
刚进府,林澈就来了。
“凌薇,东西拿到了。”
他把账本递给她。
叶凌薇接过,翻了几页,眼睛一亮。
“这个戚威,倒是个‘人才’。”
“写得挺像那么回事。”林澈笑道,“虽然有些细节不对,但大体上,都能对上。”
“这就够了。”叶凌薇合上账本,“三皇子看到这个,肯定以为戚威真的留了后手。现在戚威死了,死无对证,但这本账本,够三皇子头疼一阵了。”
“接下来怎么办?”
“把账本抄几份。”叶凌薇道,“一份给皇后娘娘,一份给林大将军,一份……我留着。”
“给皇后娘娘?”林澈一愣,“她能帮我们?”
“不一定。”叶凌薇道,“但至少,让她知道三皇子干了什么。将来事发,她也好有个准备。”
“那另一份呢?”
“另一份,”叶凌薇勾唇,“我‘不小心’让人看见。”
林澈懂了:“你想让三皇子知道,账本不止一份?”
“对。”叶凌薇点头,“他知道账本不止一份,就不敢轻举妄动。至少,在拿到所有账本之前,他不会动我。”
“高明。”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
林澈离开时,天已经黑了。
叶凌薇送他到门口。
“凌薇,”林澈忽然转身,“下月初八……你真的要嫁吗?”
叶凌薇沉默片刻。
“圣旨已下,不嫁不行。”
“可……”
“林澈,”叶凌薇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这一步,我必须走。”
她顿了顿:“进了三皇子府,我才能接近他,才能找到最直接的证据。这本账本,只是开胃菜。真正的大菜,还在后面。”
林澈握住她的手:“我等你。”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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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后,京城出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兵部员外郎戚威,突发急病,暴毙家中。
官府去查,说是饮酒过量,中风而死。
但有心人都知道,没那么简单。
第二件,一本神秘的账本,开始在暗地里流传。
账本上记录着朝中几位大臣收受贿赂的细节,时间、金额、经手人,写得一清二楚。
虽然没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谁。
赵明,刘文远,陈平,王远……
这几个人,最近都告病在家,闭门不出。
朝廷里风声鹤唳。
皇帝发了火,下令严查。
一时间,人人自危。
而三皇子宇文璟,更是焦头烂额。
账本的事,他压不住。
虽然没直接提到他,但那些大臣都是他的人。
他们倒了,他也伤筋动骨。
“殿下,”周氏小心翼翼地问,“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宇文璟脸色铁青,“弃车保帅。”
“您的意思是……”
“那几个人,保不住了。”宇文璟冷声道,“让他们自己认罪,就说是一时糊涂,收了点小钱。反正账本上的金额,我让他们改小了,罪不至死。”
“那账本……”
“账本的事,继续查。”宇文璟道,“一定要找到源头,找到所有副本。”
“是。”
周氏退下后,宇文璟一拳砸在桌上。
叶凌薇。
一定是她。
只有她,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
好,很好。
等初八那天,你进了我的府,看我怎么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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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里,叶凌薇站在庭院中,看着远处。
春儿拿着披风过来:“大小姐,起风了,进屋吧。”
“不急。”叶凌薇接过披风,“春儿,你说,那些人现在是什么心情?”
“谁?”
“赵明,刘文远他们。”叶凌薇道,“这些年,他们靠着三皇子,贪了那么多,害了那么多人。现在,报应来了。”
春儿小声道:“奴婢听说,赵大人已经上书请罪了,说要归还赃款,告老还乡。”
“告老还乡?”叶凌薇冷笑,“想得美。他们害死我父亲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放他一条生路?”
她顿了顿:“这只是开始。等他们倒了,下一个,就是三皇子。”
“大小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叶凌薇转身,“危险,我知道。但我没得选。”
她看着侯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这是我父亲用命守着的家。我不能让那些人,再毁了它。”
春儿眼眶红了:“大小姐,奴婢一定陪着您。”
“嗯。”
主仆二人站在庭院里,久久不语。
远处,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
像血。
又像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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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圣旨下了。
赵明、刘文远、陈平、王远,四人贪赃枉法,证据确凿,罢官去职,家产充公。
念其多年为官,免死罪,流放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消息传来时,叶凌薇正在书房。
她放下笔,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步,成了。
“大小姐,”青竹兴奋地跑进来,“外头都在传,说侯府出了位女中豪杰,不畏权贵,为民除害!”
叶凌薇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可大家都说,是您……”
“那些话,听听就好。”叶凌薇道,“真正的仇,还没报。”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
天晴了。
但她的心里,还是阴沉沉的。
三皇子还在。
父亲的冤案,还没昭雪。
路还长。
“大小姐,”林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父亲让我带句话。”
叶凌薇转身:“林大将军说什么?”
“他说,”林澈看着她,“叶姑娘做得很好。叶将军在天有灵,会为你骄傲。”
叶凌薇鼻子一酸。
“谢谢。”
“还有,”林澈轻声道,“我父亲说,等你进了三皇子府,他会派人暗中保护你。虽然不能明着来,但至少,能保你平安。”
叶凌薇眼眶红了。
“替我谢谢林大将军。”
“嗯。”
两人并肩站着,看着窗外的景色。
“凌薇,”林澈忽然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们……”
“等结束了再说。”叶凌薇打断他,“现在,还不是时候。”
林澈点点头。
他知道,她心里装着太多事。
复仇,家仇,国恨。
装不下儿女情长。
但他愿意等。
等她把该做的事做完。
等她放下心里的包袱。
等她……回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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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七,婚礼前一夜。
叶凌薇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凤冠霞帔,红妆艳丽。
但她眼里,没有半点喜色。
“大小姐,”春儿小心翼翼地给她梳头,“您真好看。”
叶凌薇没说话。
她拿起母亲留下的梳子,轻轻摩挲。
梳子柄是空心的,里面藏着账本的抄本。
镜子背面有夹层,里面是那些信件的抄本。
首饰盒底层有暗格,里面是碎纸片和她收集的所有证据。
这些,她都要带进三皇子府。
“春儿,”她忽然开口,“明天,你们都要小心。”
“奴婢知道。”
“素心那边,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春儿道,“素心姐姐已经进了三皇子府,在厨房做事。她说,等您进去了,她会想办法接近您。”
“好。”
叶凌薇放下梳子,起身走到窗前。
明天,她就要嫁入那个龙潭虎穴了。
怕吗?
怕。
但她更恨。
恨那些人,害她家破人亡。
恨三皇子,一手遮天。
恨这世道,黑白颠倒。
“父亲,”她轻声说,“女儿明天就要去为您报仇了。您在天之灵,保佑女儿。”
窗外,月色如水。
明天,就是初八。
婚礼日。
也是她,复仇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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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完。
侯府声威达到顶峰,叶凌薇成功化解外部威胁,铲除了三皇子的部分羽翼。
但她知道,真正的敌人还在。
真正的复仇,还在后面。
她站在庭院中,望着三皇子府的方向,眼神坚定。
“三皇子,我来了。”
“你准备好了吗?”
(第六卷 外部威胁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