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的温度比记忆里低了两度。
沈前锋调整着面罩的松紧，这个细节被他记在脑海里——日军可能在江心位置增加了地下水的排放，或者上游有什么新的工业设施开始运转。战争时期的每一点异常，都可能对应着某种军事部署的变化。
他潜入水中，像一片落叶沉入黑暗。
升级后的【中级水下作战感知】在入水瞬间激活。这不是视觉或者听觉的强化，而是一种更玄妙的综合感受——水流的方向和速度、水压的细微变化、远处螺旋桨搅动的震动波，都以数据流的形式汇入意识。
比三天前侦查时多了一道铁丝网。
就在从芦苇丛到第一道沉船障碍的中间位置，一道崭新的、带着倒刺的铁丝网斜拉在江底。网眼很小，连鱼都难钻过去。网上每隔一米就挂着一个空罐头盒，在水流中微微晃动，像风铃。
沈前锋停在五米外观察。
网的两端固定在打入江底的木桩上，木桩很新，树皮都没剥干净。日军工兵的效率不低，但做工粗糙——左边那根桩子明显打歪了，导致整张网在水流冲击下轻微变形。
变形的部分，靠近江底的位置，网眼被扯大了些。
沈前锋缓慢下潜，贴近江底淤泥。浑浊的水流让能见度降到一米以内，他关闭头灯，完全依靠技能感知前进。淤泥里有新鲜的水生物扰动痕迹——有东西最近从这里经过，可能是大鱼，也可能是……
他伸出手，在淤泥里摸索。
指尖触到了坚硬的、规则的物体。
慢慢挖出来，是一枚日制九七式手榴弹。保险销已经被拔掉，用细铁丝固定在握柄上，只要碰到铁丝就会松脱。典型的诡雷布置，但埋得不够深，淤泥的自然流动已经让它露出一角。
沈前锋小心地将手榴弹从淤泥中完全取出。弹体冰凉，引信部分有轻微锈蚀。他检查了那根细铁丝，发现连接处已经有些松动——再过几天，可能江底的水流就能让它自行触发。
拆除比预想的容易。
他用液压剪剪断铁丝，将手榴弹握柄重新压紧，然后拔掉那根已经半松脱的保险销。失去固定的保险片弹开，但握柄被紧紧压住，引信不会启动。他将处理好的手榴弹轻轻放在一边，继续向前。
从铁丝网变形处下方通过时，背上的装备包还是被倒刺挂了一下。
嘶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水下显得沉闷，但足以引起注意。沈前锋立刻静止，整个人贴在江底，连呼吸都放到最缓。技能全力运转，捕捉方圆五十米内的任何震动。
没有异常。
三十秒后，他才继续行动。
穿过铁丝网，前方就是第一道沉船障碍。三天前他在这里剪断了警报铁丝，但现在——沈前锋游近查看，发现断裂处已经被新的铁丝接上，而且这次用了双股，中间还加了个小铃铛。
铃铛用防水油纸包着，但纸已经有些破损，江水渗进去会让金属生锈。日军的修补工作做得匆忙。
沈前锋没有动这根铁丝。他上浮到沉船顶部，从两艘船残骸交叠形成的狭窄空间挤过去。船壳上的锈片刮擦着潜水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有一下刮得特别狠，他感觉到后背传来刺痛——应该是划破了。
但没关系，潜水服是双层设计，外层破损不会导致进水。
越过沉船障碍，鱼雷库的水下入口就在正前方五十米。
沈前锋没有直接过去，而是先向右绕了二十米，在一片水草丛中潜伏下来。从这里可以观察到入口的全貌，同时不会被对方直接发现。
入口的钢制闸门关着，和三天前一样。
但闸门右侧的检修小门——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被焊死的——现在焊疤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被重新切割开，然后换上了一扇全新的、带观察窗的水密门。
门锁的位置，安装的是德国产“AbUS”高级水密锁，铜质表面在头灯光束下泛着崭新的黄光。这种锁沈前锋认识，二战时期德军潜艇舱门常用，防爆防水，没有专用钥匙极难打开。
为什么换锁？
而且换的是这种明显高于日军常规装备标准的锁？
系统预警的微弱波动在此时变得清晰了一些，像心跳检测仪上那个代表危险的、不规则的峰值。沈前锋打开系统界面，任务栏里【破坏鱼雷库】的支线任务说明下方，多了一行小字提示：
“环境威胁指数：中等（新增变量）”
变量是什么？这把锁？还是换锁这个行为背后代表的意义？
沈前锋思考了十秒钟。
换锁意味着日军知道有人侦查过这里，并且判断对方可能会从水下进入。但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把整个入口彻底封死？焊接比换锁简单得多。
除非……他们希望有人进来。
希望有人从这扇门进去。
这个念头让沈前锋后背发凉。他再次仔细观察那扇门和周围环境。门框边缘有轻微变形，像是安装时敲打过；观察窗的玻璃是双层的，中间有液体——可能是甘油，用于增强水压下的强度；门把手下方，有个不起眼的凹陷，凹陷里似乎有什么反光的东西。
沈前锋从工具包里取出水下望远镜——这也是系统升级后解锁的小玩意，放大倍数不高，但足够在昏暗环境中看清细节。
对准那个凹陷。
反光物是一根极细的金属丝，直径可能不到零点五毫米，从门框内部引出，穿过凹陷，连接到江底一块看似随意的石头上。金属丝上串着几个小珠子，珠子之间有微小间隙。
这是最简单的机械式警报装置。一旦门被打开，金属丝被拉动，小珠子碰撞就会发出特定频率的声响——在水下听不到，但可以通过固体传导到闸门内部的接收器。
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沈前锋放下望远镜，开始重新评估整个计划。
任务必须完成，但入口不能走。鱼雷库肯定还有其他通道，比如通风系统，比如排水管道，比如——
他的目光落在闸门上方。
那里有一根粗大的管道，直径约八十厘米，表面锈蚀严重，沿着江底斜坡向上延伸，消失在码头岸基的水泥墙体后。管道口有格栅，但锈蚀得更厉害，几根栏杆已经断裂。
是冷却水排放管？还是通风系统的进气管？
无论是什么，既然有水流进出，就说明是通的。
沈前锋游向管道口。格栅的固定螺栓已经锈成一团，他用液压剪轻松剪断。取下格栅时，一股带着机油味的水流从管道深处涌出，温度比江水高两到三度。
是冷却水。鱼雷库的发电机或者压缩机需要冷却系统，用江水循环，然后从这里排回江中。
管道向上倾斜约十五度，内部黑暗，但有水流持续涌出。逆流而上会消耗更多体力，但比走那道装了警报的门要安全。
沈前锋估算了一下管道长度。从江底到岸基墙体大约二十米，墙体厚度不明，但鱼雷库肯定在墙体内部。如果顺利，应该能直接进入机房或者设备间。
他解下背上的装备包，从里面取出必须带进去的东西：三枚磁性水雷、引爆装置、水下照明棒、还有一把鱼枪。剩下的氧气瓶和备用装备留在管道口，用石块压住，做好标记。
然后，他钻进管道。
逆流而上的感觉像是在爬山。水流持续冲刷着身体，每一步都要用力蹬踏管壁。管壁内长满了滑腻的水藻和贝类，摩擦力很小。沈前锋用鱼枪作为支撑，像登山者使用冰镐那样，将枪尖扎进管壁的锈蚀处，借力向上。
前进五米后，管道出现一个弯道。
转弯处堆着不少垃圾——破渔网、烂木条、甚至还有半个破碎的陶罐。这些东西被水流冲到这里卡住，年复一年堆积。沈前锋不得不清理出一条通道，动作必须轻，否则垃圾被冲下去可能会堵塞管道口。
清理花了将近十分钟。
转过弯道，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不是电灯的光，而是某种化学发光——磷光？沈前锋关掉头灯，适应黑暗后，看清了那是什么：管道内壁生长着大量的发光藻类，蓝绿色的幽光星星点点，像是倒映在水中的星空。
很美，但意味着这段管道很久没有人维护了。
他继续前进。
管道坡度逐渐变缓，水流速度也慢了下来。又前进了大约十米，前方出现了向上的竖井。竖井直径一米左右，井壁有生锈的铁梯，梯级上同样覆盖着发光藻类。
竖井顶部有盖板，盖板边缘透下几缕昏黄的光。
沈前锋停在竖井底部，仔细倾听。
上方传来机器的嗡嗡声，有规律，应该是发电机或者大型水泵。还有脚步声，很轻，但确实有——有人在这个房间里走动。
他等了整整两分钟。
脚步声每隔三十秒左右经过一次，每次持续五到六步，然后停顿，再折返。是巡逻哨兵的固定路线。
沈前锋看了眼手腕上的防水表。从他入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二十五分钟。潘丽娟那边应该已经开始行动，黄英的狙击队也应该就位了。
没时间再等。
他轻轻抓住铁梯，开始向上爬。
铁梯比他预想的更不牢靠。第一级就松动了，发出吱呀的声响。沈前锋立刻停住，整个人贴在井壁上，一动不动。
上方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
然后继续。
看来哨兵没在意，或者把这声音当成了机器运转的正常噪音。
沈前锋继续向上，这次动作更轻，每一级都先试探，确定牢固才把体重压上去。爬到盖板下方时，他透过缝隙向外看。
是一个设备间，和他三天前潜入的那个很像，但更大。房间中央有两台柴油发电机，正在低负荷运转。靠墙摆着配电柜和仪表盘。一个日军士兵背着步枪，在房间另一头的门口附近来回踱步，背对着这个方向。
盖板是从内部闩上的，有个简单的插销。
沈前锋从工具带里取出细铁丝，弯成钩状，从缝隙伸进去。这个动作需要耐心，他必须一边注意哨兵的动向，一边感受铁丝尖端传来的触感。
碰到插销了。
轻轻拨动。
插销很滑，可能经常上油。铁丝钩了几次都没勾住。沈前锋调整角度，这次成功了——插销被横向拨开一寸。
够了。
他双手抵住盖板，缓缓向上推。
盖板边缘和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哨兵似乎听到了，脚步又停顿了一下，但没回头——可能是觉得又是机器噪音。
沈前锋将盖板推开一个足够钻出的缝隙，然后像蛇一样滑了出来，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他迅速躲到最近一台发电机的后面，透过机器缝隙观察哨兵。
哨兵还在踱步，完全没察觉有人进来了。
设备间有两道门。一道是哨兵守着的那扇，应该是通往主要通道；另一道在沈前锋右侧，门上写着日文“危险·高压”，应该是通往电机房或者配电室。
任务目标是鱼雷库，不是这个设备间。
沈前锋需要出去。
他看了眼哨兵行走的规律，然后从发电机后面绕出，贴着墙根，向那扇“危险”的门移动。每一步都踩在机器噪音最大的节奏点上，用声音掩盖脚步声。
距离那扇门还有三米时，哨兵突然转身。
沈前锋瞬间静止，整个人缩进墙角的阴影里。那里堆着几个润滑油桶，刚好能挡住身形。
哨兵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他划了根火柴，点燃香烟，深吸一口，朝天花板吐了个烟圈。显然，这个夜班哨兵当得很无聊。
抽烟是个机会。
沈前锋等待哨兵再次转身踱步时，迅速闪到那扇门前。门没锁，只是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闪身进入，然后将门无声地关上。
门后的房间果然是配电室。
巨大的配电柜占满整面墙，上面布满了开关、仪表和指示灯。空气里有臭氧和绝缘漆的味道。房间另一头还有一扇门，门上的标志让沈前锋眼神一凝——
那是鱼雷的简笔画标志。
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