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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的温热早已在胃里冷却,山林里的风带着晚秋的肃杀。林晚靠坐在树干上,目光却不受控制地,一次次瞟向山下那个静谧的村落。

老太太浑浊却平和的眼睛,那两只不问缘由的红薯,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冰封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涟漪。

歇脚?

这个念头诱人而危险。

她太累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密林的逃亡,精神的紧绷,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气力。

可是……那个如影随形的孩子……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将脑海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驱散。

不。不能冒险。

她挣扎着站起身,背起包袱,决定绕过这个村庄,继续向更深的山里走。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没走多远,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将她浇透。

秋雨冰冷刺骨,山路变得泥泞不堪。视线模糊,脚步踉跄。她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鸟,狼狈地在山林间挣扎。

必须找个地方避雨!

她环顾四周,除了那个村庄,附近似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求生的本能最终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她咬咬牙,调转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尾那户人家再次摸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大概是因为下雨,老太太待在屋里。她熟门熟路地翻过矮墙,溜进了灶房。

灶房里依旧没有人,但比上次多了些暖意。灶膛里似乎还有未熄的余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的苦涩气味。

她蜷缩在灶台后相对干燥的角落里,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湿透的衣衫黏在身上,冷得她牙齿咯咯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

脚步声再次从门外传来。

林晚瞬间绷紧身体,握紧了钢筋。

老太太拄着拐杖,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碗,慢慢走了进来。看到蜷缩在灶台后的林晚,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将那碗热气腾腾的东西放在她面前。

“姜汤,驱驱寒。”老太太的声音依旧平和。

碗里是褐色的汤汁,漂浮着几片干瘪的姜片,散发着辛辣的气息。

林晚看着那碗汤,又看看老太太,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抵不过那点温暖的诱惑,伸出手,捧住了陶碗。

滚烫的温度透过粗糙的陶壁传到掌心,让她冰冷的手指恢复了一点知觉。她小口小口地喝着,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暖意,流向四肢百骸。

老太太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喝完姜汤,林晚感觉身体暖和了许多。她放下碗,低声道:“谢谢。”

老太太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看着她湿透的衣衫和疲惫不堪的脸色,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后面柴房,没人去。有干草。”

林晚愣住了,抬头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却不再多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转身走了出去。

柴房?

她是在……邀请自己留下?

林晚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留下?在这个陌生的、可能隐藏着未知危险的村庄?

可是……外面的雨虽然小了,但并未停歇。她又能去哪里呢?

挣扎了许久,求生的欲望和对片刻安宁的渴望,最终占据了上风。

她按照老太太隐晦的指引,找到了屋后那个堆放柴火的、低矮破败的柴房。里面果然堆着不少干草,虽然布满灰尘,但至少能遮风避雨。

她将自己深深埋进干草堆里,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干燥和温暖,紧绷了太久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也许……就住一晚?

就一晚。

她闭上眼,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意识渐渐模糊。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河湾村的血与火,一会儿是冬至冰冷的眼神,一会儿又是老太太那双平静的眼睛……

第二天清晨,她是被鸡鸣声吵醒的。

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柴房的缝隙照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明亮的光柱。

她坐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走出柴房,院子里空无一人,灶房的门关着。

老太太没有出现。

她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是立刻离开,还是……

最终,她走到灶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

她迟疑着,推开门。灶房里依旧空荡,只是灶台上,多了一小碗冒着热气的、金黄色的玉米糊糊,旁边还放着一小碟咸菜。

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林晚看着那碗玉米糊糊,心里五味杂陈。

她走到院子里,四下张望,依旧没有看到老太太的身影。

这个老人,像是在用一种沉默的方式,给予她庇护,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

她回到灶房,默默吃完了那碗玉米糊糊。然后将碗筷洗干净,放回原处。

站在院子里,她看着这个安静得过分的农家小院,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确认的……

留恋。

或许……

这里……

真的可以……

暂时……

容身?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她的心。

她抬起头,望向村外那条通往更深山野的小路。

又低下头,看了看脚下这片坚实、却陌生的土地。

第一次。

陷入了真正的……

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