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专治装模作样的鬼
晨光微明,哀丘陵的冻土上还残留着赤红雨迹,像是大地流过的眼泪,尚未风干。
风止了,雾散了,可空气里仍浮动着一种奇异的余韵——悲与喜的残响在无形中纠缠,仿佛整片坟场刚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潮汐。
陆野站在“问罪锅”前,指尖轻轻抚过锅沿新嵌入的那枚黑色酒石。
它幽暗如墨,表面纹路却诡异地流动着,一半是泪痕般的蜿蜒,一半是舒展的笑纹,宛如命运本身刻下的烙印。
锅火忽蓝忽红,像在呼吸,又像在低语。
空气中浮现出一行残影文字,断续飘摇,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警告:
“你吃的……都是别人的命。”
话音未落,一道尖锐的精神波动猛然刺入陆野识海!
是凌月。
她的声音破碎而急促,带着强烈的恐惧:“别用那石头!它会吃掉使用者的记忆!”画面随之闪现——一间无边无际的厨房,灰墙斑驳,血锈斑斑。
白面郎身着旧式厨袍,机械地挥刀切菜,案板上堆叠的不是食材,而是一张张不断重组的脸——全是凌月的模样。
她惊叫、她哀求、她怒吼,可他视若无睹,只重复着同一个动作,眼神空洞如死水。
下一瞬,链接戛然而断。
陆野眉心一跳,识海震荡,嘴角却缓缓扬起一丝冷笑。
记忆?他从不惧怕失去记忆。
他怕的是,有些事没人记得。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苏轻烟。
少女跪在母亲墓前,双目通红,手腕上的血痕还未凝固,鲜血正缓缓滴入锅中,融入那翻滚的紫焰汤液。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可脊梁挺得笔直。
“你想不想,”陆野的声音很轻,却如刀锋划过寂静,“让她最后一句话,被所有人听见?”
苏轻烟没有立刻回答。
她低头看着那一滴滴落入锅中的血,像是看着自己三年来压抑的愤怒、委屈、悔恨,终于找到了出口。
良久,她抬手,拔下发间那根素银簪子,毫不犹豫地在腕上再划一刀。
鲜血喷涌,坠入锅中,激起一圈玫瑰金的涟漪。
陆野眼中精光一闪,不再迟疑。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几样秘材——“龙吟烤排”的焦屑,那是他曾猎杀A级异兽“雷鳞龙蜥”后,以系统秘法炭烤三日所得,蕴含狂暴元能;“回阳骨汤”的沉淀物,取自七位武者战死后不腐之骨,熬炼七七四十九日方成,专克阴邪;还有“醒魂露”的蒸馏液,系统奖励的顶级破幻圣药,如今已被他的血染成淡粉色。
最后,他弯腰拾起哭婆子倒下时掉落的那截漆黑蛇信——那曾是操控“招魂酿”的媒介,寄生着泣泪菇的怨念。
六种材料,三种生死之力,两种极端情绪,一场饕餮与献祭的仪式,在这一刻尽数汇入“问罪锅”。
锅中汤水骤然沸腾,颜色由赤转金,再由金转玉白,香气却不散,反而内敛至极,仿佛连风都不敢惊扰这一口即将成型的绝味。
忽然,汤面泛起涟漪。
一张虚幻的人脸缓缓浮现——素衣如雪,眉目温婉,唇角含笑,正是苏家主母。
她目光穿越虚空,落在苏轻云身上,声音轻柔如风穿竹林:
“轻烟,娘没苦,只是换种方式活着。”
一句话,如春雷炸开寒冬冰层。
苏轻烟浑身剧震,泪水再次奔涌而出,可这一次,她笑了,笑得像个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围观众人无不骇然,有人跪地叩首,有人掩面痛哭。
就连远处阴影中潜伏的几道气息,也剧烈波动起来——那是各大势力派来的密探,他们本为“招魂酿”而来,却没想到,今日见证的不是通灵术,而是一场以味觉为引、撬动生死界限的逆天之举!
陆野手持长勺,缓缓舀起一勺玉白色汤液。
香气依旧内敛,可所有人的鼻腔深处,却同时响起一声极轻的“叮”——像是灵魂被轻轻敲了一下。
他转身,走向那个一直坐在角落、戴着惨白面具的试饮者。
笑面尸。
从仪式开始,他就没动过,双手交叠,姿态恭敬得近乎诡异。
每一次有人饮下“招魂酿”发狂大笑,他都会跟着笑,笑声越来越响,越来越癫,直到面巾都被喷出的气息浸透。
陆野将勺递到他面前,声音平静:“你不是想尝亡者之味?给你。”
全场死寂。
笑面尸缓缓抬起手,摘下面具。
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暴露在晨光下——皮肉扭曲,五官变形,唯有一双眼睛,清澈得不像活人。
“我……”他嗓音沙哑,像是多年未曾开口,“我只是想再听她骂我一句蠢货……”
说着,他仰头,将那一勺“笑骨酒”饮下。
刹那——
他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笑声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些年吞下的腐肉、咽下的屈辱全部吐出来。
笑声未歇,泪水已涌出眼眶。
他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向冻土,一次,两次,三次……
“夫人!属下护您最后一程!”
话音落下,他的身体骤然僵直,皮肤由灰转白,血脉凝滞,最终——化作一尊石像,嘴角仍凝固着那抹解脱般的笑意。
风,再度停了。
陆野立于坟场中央,肩背挺直,锅火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明暗交错。
他低头,看着锅中仅剩的半碗“笑骨酒”,眼神深邃如渊。
而在人群最外围,一道黑影悄然移动,掌中寒光隐现——
噬魂匕首,已悄然出鞘。骨贩子动了。
他像一具从坟墓里爬出的恶鬼,身形贴地疾掠,双目赤红如燃,手中那柄“噬魂匕首”泛着幽蓝血光,直取锅心酒石。
他的动作快得几乎撕裂空气,刀锋未至,寒意已刺得陆野颈后汗毛倒竖。
命息预感再度炸响——三息之内,匕首若触酒石,反噬即发。
不是伤敌,而是夺主。
这把曾吞噬过三百具武者尸骸的邪器,终将把主人拖入神智崩塌的深渊。
可陆野没退。
他甚至没看骨贩子一眼。
就在匕首距离酒石不足半尺的刹那,他反手一扬——
锅中仅存的半碗“笑骨酒”,泼洒而出!
酒液尚未落地,异变陡生。
那玉白色的汤液竟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火线,落地瞬间轰然点燃,火焰无声燃烧,颜色近乎透明,却散发出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味障”。
那是悲喜交杂、生死混融的气息,直冲识海,搅乱神志。
骨贩子一脚踏入火线,整个人猛地一僵。
下一瞬,他的嘴不受控制地张开,声音沙哑而扭曲,仿佛被某种古老咒言操控:
“这死贵妇,骨头都比别人硬!还穿着金丝寿衣……呸!老子扒了卖钱去!”
那是他三年前盗掘苏家祖坟时的原话,字字刻在罪业之上。
可话音未落,他的表情骤然崩溃,双膝狠狠砸进冻土,嚎啕大哭:“我对不起我娘啊……她饿死前也没吃过一顿饱饭啊……我只想让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呜呜呜……”
哭声凄厉,撕心裂肺。
那柄噬魂匕首在他掌中剧烈震颤,刃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脸虚影,皆在哀嚎。
它要反噬了——不是现在,而是早已开始。
每一个被它吞噬的灵魂,都在等待这一刻的清算。
陆野冷冷看着,眼神如铁。
他不怕贪欲之徒伸手,只怕无人敢伸手。
只有伸手的人,才会暴露他们的嘴脸。
而此刻,不止一人。
远处坟堆间,哭婆子正挣扎爬行。
她断了蛇信,失了法器,可怀里仍死死攥着一只漆黑陶瓶——最后一只“招魂酿”核心,以苏母骨灰为引,泣泪菇为媒,封存着亡魂最后一缕执念。
“你们这些伪善者!”她嘶吼着,声音像是从地狱裂缝中挤出,“凭什么决定谁该被记住?!谁该被遗忘?!你们懂什么叫痛吗?!”
她猛地拔开封塞,就要将核心砸向地面。
一旦引爆,方圆十里将沦为“哀域”,所有人心神沦陷,陷入无尽悔恨幻境。
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
因为陆野来了。
一步跨出,风不起,尘不扬,可整个坟场的气机骤然一沉。
他的身影仿佛化作一口倒悬巨锅,笼罩天地,将所有情绪压入锅底。
“问罪锅”被他单手掀起,猛然倒扣于地!
轰——!
锅底心核爆发出恐怖吸力,宛如饕餮张口,将四面八方游离的“哀味素”尽数吞噬。
那些残留在土地里的悲伤、怨恨、不甘,全被抽离成一道道灰雾,汇入锅底纹路。
哭婆子的身体瞬间干瘪下去,皮肤皱缩如枯树皮,眼眶凹陷,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尖叫戛然而止。
她瘫倒在地,只剩微弱喘息,望着陆野的眼神,不再是仇恨,而是恐惧。
——原来真正的审判,不是唤醒死者,而是让活着的人,无法再借死亡撒谎。
陆野弯腰,拾起她手中的陶瓶。
瓶身冰冷,内里却有低语回荡,是无数被强行招魂的残念在哀鸣。
他抬头环视四周,目光扫过跪地痛哭的旧部、掩面颤抖的密探、远处高坡上悄然现身的各大势力首领。
然后,他举起酒坛,当众砸碎!
“砰——!”
碎片飞溅,酒香却不散,反而如潮水般扩散开来,带着一丝温润甜意,像是母亲哄睡时哼唱的小调。
“她走的时候没哭。”陆野的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她在笑。”
人群死寂。
有人忽然捂住脸,肩头剧烈抖动。
有人跪下,重重磕头。
苏轻烟站在原地,泪水滑落,嘴角却扬起一抹极轻的笑——像春风拂过冰湖。
阳光,终于刺穿乌云。
一束金光落在坟场中央,照亮了那口倒扣的“问罪锅”,也照亮了陆野胸前微微发烫的怀表。
系统在震颤。
不是提示音,而是某种更深层的波动——恐惧。
酒石表面,竟浮现出一道模糊残影:第九任宿主。
他披着破旧厨袍,手持长勺,眼神空洞,口中喃喃:“你赢了……可你也成了它的一部分。”
陆野低头,凝视那残影,忽而笑了。
他抬手,将酒石收回怀表,轻轻合上盖子。
“我不做它的一部分。”他望向远方天际——那里,一座巨大青铜锅倒悬于云层之间,仿佛亘古存在,又似即将坠落。
“我要把它,变成我的一部分。”
风静了。
众人还未从这场精神风暴中回神,忽然——
“嗒。”
一声轻响。
笑面尸的石像眼角,滑落一滴泪。
那泪珠坠地,竟未破碎,反而凝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笑泪晶”,与怀表中的酒石遥遥共鸣,发出细微嗡鸣。
陆野眸光一闪。
他缓缓转身,走向那口倒扣的“问罪锅”。
取出酒石,置于锅心。
锅底纹路逐一亮起,紫焰自缝隙中渗出,如同大地血脉复苏。
他低声开口,语气平静,却似定下某种不可违逆的法则:
“七息,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