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海南的蓝是有层次的。
我叫阿屿,是个蹲在三亚后海村的自由摄影师。没有工作室,没有签约平台,只有一台用了五年的单反,和一间租在海边的铁皮屋。屋子很小,推开窗就是沙滩,海浪声从早到晚没停过,像一场永远不会落幕的交响乐。
我来海南,是为了躲一场雨。
北方的雨季太长,长到我镜头里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灰。前女友走的那天,把我的获奖证书撕得粉碎,她说:“你拍的那些破照片,能当饭吃吗?”我没说话,只是默默收拾了相机,买了一张飞往三亚的单程票。
后海村的日子很慢。每天清晨,我被海浪拍醒,扛着相机去海边等日出;傍晚,我坐在沙滩上,等夕阳掉进海里,等天空一点点染上蓝调。这里的人都很闲散,冲浪的少年,卖椰子的阿婆,开酒吧的老船长,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晒出来的红晕,眼里是和大海一样的清澈。
他们都认识我,那个每天蹲在沙滩上拍照的“阿屿”。卖椰子的阿婆会给我留一个最甜的金椰,开酒吧的老船长会喊我进去喝一杯免费的啤酒,冲浪的少年会对着我的镜头比耶。我以为,日子会就这样慢悠悠地过下去,直到我的相机再也拍不出一张照片。
直到那个傍晚,我遇见了她。
那天的蓝调时刻来得格外早。夕阳刚落下,天空就被一种奇异的蓝色笼罩,像是有人打翻了一瓶蓝色的墨水,从天际一直泼到海面。我正举着相机,对着远处的渔船按快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你好,能帮我拍张照吗?”
我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她的头发很长,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手里拿着一台拍立得,脚上踩着一双人字拖,脚趾缝里还沾着细沙。她的眼睛很亮,像盛满了星星,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可以。”我点点头,接过她的拍立得。
她走到沙滩上,背对着大海,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蓝调的天空作背景,海浪在她脚下翻滚,白色的裙摆被风吹得飘起来,像一只展翅的海鸥。我按下快门,咔嚓一声,照片缓缓吐出来。
“谢谢。”她接过照片,对着光看了看,满意地笑了,“你拍得真好。”
“你很上镜。”我说。
她叫小满,是来海南支教的老师。学校在山里,离后海村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她每个周末都会来海边,不是为了冲浪,也不是为了看海,只是为了等蓝调时刻。她说,山里的天空很蓝,但没有海边的蓝调时刻,那种蓝,是独属于海南的。
我们坐在沙滩上,聊了很久。她给我讲山里的孩子,讲他们光着脚在田埂上奔跑,讲他们用树枝在地上写字,讲他们眼里对外面世界的渴望。我给她讲我的摄影,讲我拍过的日出日落,讲我镜头里的大海和沙滩,讲我躲到海南的原因。
她听着,没有说话,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递给我。笔记本的封面是蓝色的,上面画着一片海。里面是她写的诗,字迹娟秀,像她的人一样干净。
“我觉得,你应该把这些照片拍下来,给山里的孩子看。”她指着我的相机,“他们没见过大海,没见过蓝调时刻,没见过渔船在海上漂泊的样子。”
我愣住了。
来海南的这半年,我拍了很多照片,日出、日落、海浪、沙滩,却从来没想过,这些照片能有什么意义。它们只是我逃避现实的工具,是我藏在镜头后的乌托邦。
小满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我心里激起了一圈涟漪。
从那天起,每个周末,小满都会来后海村。我们一起等蓝调时刻,一起拍照片。她会教我怎么用拍立得,我会教她怎么调单反的参数。夕阳落下的时候,她会站在沙滩上,让我给她拍照;蓝调时刻来临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坐在礁石上,看着天空一点点变蓝,看着海浪一点点漫上来。
我开始把拍的照片洗出来,寄给山里的孩子。小满说,孩子们收到照片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他们围着照片,叽叽喳喳地问:“老师,大海真的这么蓝吗?”“老师,渔船是不是会载着我们去远方?”“老师,蓝调时刻是什么样子的?”
我突然觉得,我的相机,好像有了新的意义。
那天,是小满的生日。她没有回学校,而是留在了后海村。我们买了一个小蛋糕,坐在铁皮屋里,听着海浪声,吹着蜡烛。
“阿屿,你知道吗?”小满咬着蛋糕,眼睛亮晶晶的,“我小时候,也来过海南。那时候,我跟着奶奶来这里看海,也是在蓝调时刻,我看见一只海豚跃出海面。从那以后,我就爱上了海南的蓝。”
“后来呢?”我问。
“后来,奶奶走了。”小满的声音低了下去,“我就再也没来过海南,直到这次支教。”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我想说,留下来吧,留在海南,留在后海村,留在我身边。但我没说出口,我怕打破这份宁静,怕她像前女友一样,说我拍的照片不能当饭吃。
小满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笑着说:“阿屿,别想太多。拍照不是为了当饭吃,是为了记录那些美好的瞬间。就像海南的蓝调时刻,短暂,却足够惊艳。”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沙滩上,等到了蓝调时刻。
天空是那种深邃的蓝,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海面倒映着天空的颜色,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渔船亮着灯,像一颗颗星星,在海上漂泊。小满靠在我的肩膀上,手里拿着那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上的她,站在蓝调的天空下,笑得一脸灿烂。
“阿屿,帮我拍一张蓝调时刻的照片吧。”小满抬起头,眼里闪着光,“我要把它挂在学校的教室里,让孩子们知道,大海的蓝,有多美。”
我举起相机,调好参数。她站在沙滩上,白色的裙摆随风飘动,蓝调的天空作背景,海浪在她脚下翻滚。我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定格了这个瞬间。
“拍好了吗?”她跑过来,凑到相机屏幕前。
“嗯。”我点点头,“很美。”
她看着屏幕,突然笑了,眼角有泪光闪烁。“谢谢你,阿屿。”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重新看见海南的蓝调时刻。”
那天之后,小满回了学校。她给我寄了一封信,信里说,孩子们很喜欢那些照片,他们把照片贴在教室的墙上,每天都对着照片发呆。信的最后,她写着:“阿屿,海南的蓝调时刻,是独属于我们的秘密。”
我把信折好,放进那个蓝色的笔记本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海南的雨季来了。
每天都在下雨,海浪变得汹涌,天空也灰蒙蒙的。我很久没有拍到蓝调时刻了,心里有些失落。直到有一天,雨停了。
我扛着相机,跑到海边。夕阳正缓缓落下,天空一点点染上蓝调。那种熟悉的蓝色,像一场久别重逢的拥抱,漫过我的眼睛,漫过我的心。
我举起相机,对着天空按下快门。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阿屿!”
我转过身,看见小满站在沙滩上,穿着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拿着那个蓝色的笔记本。她的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脸上带着笑容,眼里是和大海一样的清澈。
“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问。
“我辞职了。”小满跑过来,抱住我,“我想留在海南,留在后海村,和你一起,等蓝调时刻。”
我愣住了,相机从手里滑落,掉在沙滩上。我抱住她,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海盐味,像海南的蓝调时刻,清新又温暖。
“你不怕吗?”我问,“不怕我拍的照片不能当饭吃?”
小满笑了,眼角的梨涡浅浅的:“怕什么?海南的椰子很甜,海鲜很鲜,蓝调时刻很美。我们可以开一家小小的照相馆,把海南的蓝,拍给全世界看。”
夕阳彻底落下,蓝调时刻笼罩着整个后海村。天空是深邃的蓝,海面是清澈的蓝,小满的连衣裙是白色的,我的相机是黑色的,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捡起相机,对着小满按下快门。
照片里,她站在蓝调的天空下,笑得一脸灿烂。背景是翻滚的海浪,远处的渔船,还有漫无边际的蓝色。
这是独属于海南的蓝调时刻,也是独属于我们的,最美的瞬间。
后来,我们真的开了一家小小的照相馆。
照相馆的名字叫“蓝调时刻”,就开在海边的铁皮屋旁边。墙上挂满了我拍的照片,有日出,有日落,有海浪,有沙滩,还有小满站在蓝调时刻里的样子。
来拍照的人很多,冲浪的少年,度蜜月的情侣,带孩子的父母。他们都说,我们拍的照片里,有海南最特别的蓝。
小满会给每一位顾客递上一杯椰子水,笑着说:“这是海南的味道,也是蓝调时刻的味道。”
我站在柜台后面,看着小满忙碌的身影,看着墙上的照片,看着窗外漫无边际的蓝色,突然觉得,原来逃避了这么久,我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片永不褪色的蓝。
海南的蓝调时刻很短,只有半小时。
但我知道,只要和小满在一起,只要手里握着相机,只要海浪还在拍打着沙滩,这份蓝,就会永远留在我们的心里,永远不会消失。
因为,这是独属于海南的蓝调时刻,也是独属于我们的,一辈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