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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沉沉地压在破败城隍庙的飞檐斗拱上,将那些剥落的彩绘和残缺的瓦兽都吞进了无边的黑暗里。几缕惨淡的星月光辉挣扎着漏下,也仅能勉强勾勒出庙宇扭曲的轮廓,更添几分阴森。

周清蜷缩在神龛下方最深的阴影里,背脊死死抵着冰冷刺骨的砖墙,仿佛要将自己彻底镶嵌进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滚烫的灼痛,吸入的是混杂着浓重霉味、陈年香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败油脂的腥气。庙宇深处,那尊巨大的城隍泥塑神像,在昏暗中投下庞大而扭曲的阴影,如同盘踞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他这个不速之客。

他不敢闭眼。

只要一阖上眼皮,王镖头那张死灰中凝固着极致痛苦与茫然的脸,就会在黑暗中清晰地浮现出来,那双空洞瞪视的眼珠,仿佛穿透了生死,死死钉在他的灵魂上。更可怕的是掌心——那层冰冷、坚硬、带着金属质感的暗金色鳞片!它像活物一样紧贴着他的皮肤,细微的纹路在黑暗中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每一次心跳,都仿佛能感受到鳞片下某种冰冷意志的搏动,提醒着他那场吞噬的本质:他已非纯粹人身。

《饕餮吞天诀》……这五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着他的神经。楚公子那洞穿一切、漠然如视蝼蚁的最后一瞥,更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而自己,不过是对方眼中一场“养蛊”游戏的棋子?一个用来喂养体内那“饕餮”的容器?

“嗬…嗬……”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庙宇里显得格外刺耳。体内的力量并未平息,反而在寂静和恐惧的催化下,如同被压抑的熔岩,在经脉中更加汹涌地奔流冲撞。那股源自吞噬王镖头得来的狂暴“刀气”,与他自身驳杂的灵力、听众的异种气息,在冰冷鳞片的“协调”下,竟诡异地达成了一种危险的平衡,或者说,一种更高效的、伺机而动的饥渴。力量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异化感,像两条毒蛇缠绕着他,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死死的盯着自己摊开的、覆盖着暗金鳞片的右手掌心。月光吝啬地洒落一丝,在鳞片上折射出冰冷幽暗的光泽。尝试着,极其缓慢地,将一丝微弱的气流引向掌心中。

“嗡……”

掌心那片鳞片下的血肉,极其轻微地一颤!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吸力,如同深渊张开的细口,瞬间攫住了那缕气流,将其无声无息地“吞”了进去!掌心传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凉意,仿佛鳞片本身在呼吸。

周清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多少疼痛,那层鳞片如同最坚韧的铠甲。恐惧与一种扭曲的亢奋同时升腾。这能力…是福?还是更深的诅咒?他下意识地看向神龛下散落的几片枯叶。

就在这时——

“沙…沙沙……”

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庙门外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周清瞬间汗毛倒竖,全身肌肉绷紧如铁石,体内奔流的力量骤然加速,如同受惊的毒蛇昂起了头颅。他像壁虎般紧贴墙壁,将自己更深地埋入神龛投下的、最浓重的阴影之中,连呼吸都强行压抑到极致,只余下胸腔内擂鼓般的心跳。

破败的庙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几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弱天光,周清勉强看清是三个穿着破旧麻衣的男人,身形枯槁,脚步虚浮,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焦灼。

他们进入庙中,并未点灯,只是熟门熟路地摸到供桌前,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练和…虔诚?

周清屏息凝神,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只见为首那个干瘦如柴的男人,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几枚边缘磨损、早已失去光泽的铜钱,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地放在积满厚厚香灰的破旧供盘里。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接着,三人并排跪倒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对着神龛上那尊在昏暗中面目模糊、甚至有些狰狞的城隍泥塑,“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宇里沉闷地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力度。

“城隍老爷…显显灵吧…”干瘦男人抬起头,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哀求,“求求您…赐下…赐下‘香火’…我家婆娘…快…快不行了…烧得厉害…胡话…都是胡话…”

“我娘…也是…躺了三天了…水米不进…眼珠子…眼珠子都是红的…”旁边一个稍显年轻的男人带着哭腔接口,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微微发抖。

“香火…求香火…”最后一个男人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磕头的动作越来越快,额头已经渗出暗红的血迹,混着地上的灰尘,显得污秽不堪。

周清的心猛地一沉。香火?不是指寻常的供奉香烛?他们口中的“香火”,似乎是一种能治病的“东西”?这诡异的祈求,与这破败阴森的庙宇、那尊透着邪气的泥塑混合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不祥气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神龛之上,那尊一直沉默的城隍泥塑神像,那双用劣质颜料草草点出的、呆板无神的眼睛位置,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两点极其微弱的、暗沉如凝固血液般的红光!

红光幽幽,如同深渊中窥视的眼睛,瞬间锁定了下方磕头如捣蒜的三个男人!

“呃……”

跪在最前面的干瘦男人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响。他磕头的动作骤然停止,头颅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上扬起,直勾勾地“望”向神像那双亮起红光的眼睛。

一缕极其稀薄、带着淡淡檀香气息、却混杂着更浓重腐败油脂味的灰白色烟雾,从神像底座一个极其隐蔽的裂缝中悄然飘出。烟雾如有生命,在昏暗的光线下蜿蜒流动,精准地分成三股,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三个跪地男人的口鼻之中!

“嗬…嗬嗬…”吸入烟雾的瞬间,三个男人身体同时剧烈地痉挛起来!他们脸上的麻木和哀求瞬间褪去,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某种病态舒爽的扭曲神情所取代。眼睛翻白,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身体筛糠般颤抖。

但仅仅几息之后,那剧烈的痉挛便停止了。他们脸上痛苦的表情迅速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平静,甚至…麻木的满足?眼神空洞,仿佛魂魄被瞬间抽走了一部分,只剩下空洞的躯壳。

三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翳。他们不再看神像一眼,也不再交流,如同提线木偶般,动作僵硬而同步地转过身,脚步虚浮地、无声无息地向庙门外走去。那几枚供奉的铜钱,孤零零地躺在厚厚的香灰里,无人再看一眼。

整个过程中,庙宇内死寂无声,只有那缕诡异的烟雾飘散时细微的流动声,以及三人吸入烟雾后那短暂而剧烈的痉挛喘息。

周清躲在阴影里,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那烟雾是什么?那红光是什么?这城隍庙供奉的,哪里是什么护佑一方的神明?分明是吸食活人精魂的邪物!那些男人口中祈求的“香火”,竟是这种索命的毒烟!

他体内那股因目睹这诡异一幕而躁动不安的力量,此刻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轰然沸腾!掌心那片暗金鳞片猛地灼热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的吞噬渴望,如同苏醒的凶兽,疯狂冲击着他的意志!目标,赫然指向神龛上那尊刚刚“赐予”了“香火”的城隍泥塑!

不!不能!

周清心中警铃大作,几乎要嘶吼出声。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那股源自鳞片、源自功法核心的恐怖吸力。吞噬活人已是踏入深渊,再去吞噬这明显是邪祟源头的泥塑?那会变成什么?彻底的怪物?楚公子棋盘上更合格的“蛊虫”?

然而,他体内奔流的力量与那渴望相互激荡,如同脱缰的野马,竟隐隐有失控的迹象。掌心鳞片的光芒在黑暗中明灭不定,如同恶魔眨动的眼睛。

就在他意志与邪功激烈拉锯、体内力量如沸油般即将冲破束缚的千钧一发之际——

“小子……”

一个苍老、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枯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极其突兀地在他背后的阴影里响起!

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贴着他的后颈!

周清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鬼爪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如同炸了毛的猫,猛地转身,体内狂暴的力量再也无法压制,本能地就要向声音来源处轰击过去!

黑暗中,几乎与他蜷缩的角落融为一体,一个更深的阴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借着神龛方向那城隍泥塑眼中尚未完全熄灭的、微弱的残余红光,周清终于看清——那是一个蜷缩在墙角、裹着一件破败得看不出原色棉袄的老乞丐!

老乞丐须发皆白,乱糟糟地纠结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浑浊不堪、眼白泛着诡异蜡黄的眼睛。那眼睛深处,没有寻常乞丐的麻木或乞怜,反而沉淀着一种看透世情、甚至带着一丝疯狂与玩味的幽光。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如同烂泥塘发酵后的酸腐臭气,几乎掩盖了庙里原本的霉味和香灰味。

他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周清毛骨悚然。自己躲进来时,精神高度紧张,竟完全没察觉这个角落里还藏着一个人!或者说…一个“东西”?

老乞丐对周清体内爆发出的那股危险气息似乎毫无所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咧开嘴,露出几颗焦黄稀疏的残牙,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低沉笑声,那浑浊的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落在周清那只紧握的、覆盖着暗金鳞片的手上。

“躲得挺好…”老乞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金属摩擦的沙哑质感,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刀片刮过耳膜,“鳞片…挺亮堂…”他的目光又缓缓抬起,扫过周清惨白惊恐的脸,最终,落在他剧烈起伏、仿佛蕴藏着风暴的胸膛上。

“香火…嘿嘿…”老乞丐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噜声,蜡黄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瞥向神龛上那尊在残余红光映照下显得愈发狰狞的城隍泥塑,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一丝…冰冷的怜悯。

“那玩意儿…是给人吃的?”他嘶哑地低语,像是在问周清,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随即,那浑浊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周清身上,带着一种洞穿血肉、直抵灵魂的诡异力量。

“你肚子里的‘馋虫’…可等不及了…”他枯瘦如鸡爪般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污垢的指甲,遥遥指向周清的丹田位置。那动作轻飘飘,却让周清感觉自己的气海仿佛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了一下!

“想活命?”老乞丐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沙哑韵律,如同毒蛇吐信,“听老叫花一句……”

他布满污垢的脸庞在阴影中向前凑了凑,那双浑浊的蜡黄眼珠死死盯着周清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冰冷的诅咒烙印:

“别、信、香、火。”

“尤其…别让那‘泥胎’…睁眼!”

话音落下的瞬间,神龛上,城隍泥塑眼中那最后两点残余的、暗沉如血的红光,倏地彻底熄灭!

整个城隍庙,陷入了比之前更深沉、更粘稠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