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城头，血战已至第七日。
城墙垛口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处处是崩裂的缺口。黏稠的血浆浸透了每一寸砖缝，在焦土与硝烟混合的刺鼻空气中缓慢凝固。守军的尸体与妖族的残骸堆叠在一起，又被后续的冲锋踩踏成难以分辨的肉泥。疲惫与绝望如同瘟疫，在残存的将士眼中蔓延，若非秦霸先那杆“镇岳”枪依旧如定海神针般矗立在最险处，枪尖挑起的血色罡气一次次撕裂妖潮，防线早已崩溃。
荒原之上，妖族的阵型正在发生致命的变化。
此前各自为战、互相掣肘的三部妖军，在连日的消耗与人族顽强到出乎意料的抵抗下，终于被更高层的力量强行捏合。炽焰龙帝麾下的“焚山”赤燎不再狂呼猛进，暗蚀龙帝心腹“影蚀”玄蚀也不再只释放阴毒诅咒，玄冰龙帝的爱将“掠空”青翼更是收敛了所有轻佻。
一股冰冷、威严、带着俯瞰蝼蚁般漠然的意志，如同无形的天幕，缓缓笼罩了整个战场。那是来自三位九品龙帝的联合敕令，虽非亲临，其威压却让所有妖族血脉战栗，让人族修士神魂刺痛。
战场中心，临时垒起的三座妖骨祭坛光芒大盛。赤燎、玄蚀、青翼各据一坛，不再彼此戒备，而是面色肃穆地共同主持着一个庞大的血祭阵法。无数低阶妖兽被无形的力量驱赶着投入阵眼，在凄厉的嘶嚎中化为血雾。血雾升腾，凝聚成三道粗大无比、分别缠绕着烈焰、玄冰、阴蚀之力的光柱，轰然注入黑水城上空那摇摇欲坠的“万煞斩龙大阵”光罩。
“咔嚓——！”
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传遍全城。大阵光罩上，以三道妖力光柱轰击点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主持大阵核心的厉苍穹闷哼一声，本就因剑毒未清而发青的脸色瞬间煞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城防大阵的威力，正在被这集合了妖族三部精锐之力的血祭大阵，以最野蛮的方式强行侵蚀、削弱。
秦霸先须发戟张，仰天发出一声满含铁血与不甘的怒吼。他看出来了，妖族改变了策略。它们不再急于立刻破城，而是要以这种“钝刀割肉”的方式，先废掉人族最大的倚仗——城池大阵，再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将失去屏障的人族守军碾碎。这是阳谋，却无比有效。
“诸将士！”秦霸先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压过战场的一切喧嚣，“大阵将破，身后即是家园父老！陛下援军不日即至！今日，唯有死战，方有生机！随本将——杀！”
“杀——！”残存的将士发出濒死般的怒吼，压榨出体内最后的气力。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若无变数，黑水城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真正的变数，或许并不在南疆，而在遥远的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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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南疆黑水城陷入绝境的同时，大炎王朝的北境，天，真的塌了。
镇北王苏擎天，这位坐拥“幽狼卫”精锐、统治北境两州多年的皇室藩王，终于不再掩饰他的獠牙。在精心策划数月，并与北蛮王庭“金帐汗国”达成秘密盟约后，他以“清君侧，诛国贼，正朝纲”为旗号，尽起麾下二十万大军，悍然南下。
北境第一雄关“铁壁关”，本是遏制北蛮、拱卫中原的锁钥。关内守军大多为苏擎天旧部，在世子苏战天被软禁神都、王府使者携“清君侧”檄文密至后，几乎未作像样的抵抗便开关献城。镇北王大军兵不血刃，越过这道天险，兵锋直指中原腹地。
紧随其后的，是北蛮金帐汗国允诺的“盟军”——十万金帐铁骑。这些信仰祖灵、身绘图腾、悍勇绝伦的蛮族战士，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顺着镇北王打开的缺口涌入。他们所过之处，村镇焚掠一空，百姓沦为奴隶或血食，与镇北王麾下至少还维持着基本军纪的“幽狼卫”相比，他们才是真正的毁灭洪流。
朝廷在北境的统治，瞬间崩塌。然而，大炎立国千年，底蕴犹存。即便中枢被南疆牵扯了绝大部分精力，在这社稷倾危之际，仍有忠勇之士挺身而出，试图力挽狂澜。
北境危局中的砥柱将领：
· 主心骨：“铁壁”杨延
这位老将并非北境本地人，而是皇帝早年为制衡镇北王，从西线调来的宿将。铁壁关失守后，他并未溃逃，而是收拢关内不愿附逆的万余残兵，联合周边数座仍在坚守的军镇，以“宁武城”为核心，构建起一道脆弱的防线。他深知无法正面阻挡叛军主力，便利用地形，以小股精锐不断袭扰叛军粮道，袭击蛮族散兵，像一根坚韧的毒刺，牢牢扎在镇北王南下的侧翼，迟滞其兵锋，为后方争取了宝贵的布防时间。
· 游击悍将：“黑槊”尉迟胜
出身北境寒门，凭战功累升至骁骑尉。其人勇武绝伦，擅使一杆浑铁黑槊，有万夫不当之勇。镇北王反旗初竖，他便带着亲兵营反出大营，遁入北境辽阔的山林草原。他不与叛军主力纠缠，专挑其分散驻防的薄弱之处和蛮族劫掠队下手。来去如风，悍烈无匹，数次以少胜多，夺回被掳掠的百姓，其“黑槊将军”的威名在北境沦陷区悄然传开，成为抵抗的火种。
· 后勤与坚城：“磐石”杜允
北境“朔方州”刺史，文官出身，却通晓军事。叛军南下时，他所在州府并非主要攻击方向。杜允第一时间关闭四门，整备城防，清查内奸，并将府库粮草军械牢牢掌控。同时，他利用朝廷尚未完全断绝的驿站系统（需绕路），竭力向后方转运物资，并接纳杨延昭部送来的伤员。他的城池，成了北境抵抗力量一个相对安稳的后方支点。
然而，无论是杨延的迟滞、尉迟胜的游击，还是杜允的坚守，在镇北王与北蛮联军的绝对优势兵力面前，都只能勉强维持局面不彻底崩坏，而无法逆转大势。叛蛮联军的主力，依然在稳步向南推进，兵锋已威胁到中原五州的门户“河内”。
真正让天下人心寒的，是中原五大宗门的反应。
战火尚未直接烧到中原，五大宗门的山门依旧云雾缭绕，仙音缥缈。对于南北两线同时爆发的惊天大战，他们的态度出奇地一致：沉默，观望，严守中立。
天剑宗，剑冢之地剑气凌霄，却只笼罩山门，并无一道剑光南下黑水或北上河内。玄冥宗，幽谷之中鬼气森森，仿佛对外界血海滔天漠不关心。药王宗，山门紧闭，只传出“炼丹悟道，不涉红尘”的谕令。大觉寺，梵唱依旧，却闭口不提“降妖除魔”或“护佑苍生”。万象阁与天机阁，则彻底转入地下，交易照常，情报价高者得，却绝不公然表态支持任何一方。
偶尔有热血弟子请战，皆被师长严厉压下。“此乃皇室内乱，人族内战，我辈方外之人，不宜插手，徒增杀孽。” 这是五大宗门高层心照不宣的共识。他们或许会警惕妖族大举入侵中原，或许会防范幽冥教邪法祸世，但对于皇帝与藩王之间、朝廷与北蛮之间的战争，他们选择袖手旁观。千年的传承，早已让他们学会了如何在王朝更迭中保存自身，他们的根基是山门与传承，而非某一姓之王朝。
这份令人齿冷的沉默，如同一盆冰水，浇在那些仍在血战中期盼援军的人们心头。也让坐镇神都的嘉庆帝，脸色一日比一日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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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北境杨延、尉迟胜等仍在抵抗，但叛蛮联军先锋已抵‘河内’郡外百里。河内守将连发十二道求援血书。” 崔珏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嘉庆帝立于巨大的九州地图前，手指缓缓划过北境向南的箭头，又划过南疆黑水城那被重点标记、几乎被妖气完全覆盖的红点。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封般的冷静。
“五大宗门，还是没动静？” 皇帝问，声音平淡。
“是。仅有些许外门弟子私自下山，无碍大局。” 崔珏回答。
“好，很好。” 嘉庆帝竟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蕴含着比怒骂更可怕的寒意，“都想看朕的笑话，都想在这乱局里捞取好处，或者……等着改天换日，待价而沽。”
他转过身，目光似乎穿透殿宇，望向了皇城深处某个禁忌之地：“他们忘了，这大炎的江山，是怎么打下来的。也忘了，我苏家，除了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还有什么。”
“陛下，黑水城厉苍穹传讯，大阵最多再撑两日。秦霸先已做好巷战准备，但……城破在即。凌阳被昆仑墟玉宸子带走后，暂无消息。” 陆炳渊补充道，语气沉重。
“凌阳……” 嘉庆帝咀嚼着这个名字，“朕的‘遁去之一’，该回来了。玉宸子拦不住他，昆仑墟也不会真正拦他。”
他走回御案，提笔疾书，盖上传国玉玺。
“崔珏。”
“臣在。”
“持朕手谕，密赴‘潜龙渊’，请‘武王’祖叔出关。告诉他，苏家不肖子孙引狼入室，北境蛮族踏破河山，该他履行对太祖皇帝的承诺了。” 嘉庆帝的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崔珏与陆炳渊霍然抬头，眼中尽是震惊。“潜龙渊”、“武王”！那是只在皇室最核心密档中存在的名字，大炎开国太祖皇帝的亲弟，当年争夺帝位失败后，立下血誓永镇皇族底蕴，非亡国灭种之祸不出！陛下竟要在此刻请动这尊真正的祖宗？
“陆炳渊。”
“臣在！” 陆炳渊压下心惊，躬身应道。
“动用‘影阁’全部力量，不惜代价，将这份名单上的人，” 嘉庆帝递过另一张绢帛，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名字，其中不乏朝中高官、地方大吏，甚至有一两个五大宗门外门执事的名字，“处理干净。朕要在三日内，听到他们‘意外身亡’或‘突然闭关’的消息。帝国内部的虫子，该清一清了。” 这道命令，冷酷如万载玄冰，预示着神都乃至整个帝国上层，即将掀起一场无声而血腥的清洗。
“至于南疆……” 嘉庆帝看向地图上黑水城的方向，“告诉秦霸先和厉苍穹，再坚守最后一天。一天之后，朕许他们……见机行事，可向‘葬龙坑’方向，且战且退。”
且战且退？退入葬龙坑那绝地？崔珏和陆炳渊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不解与凛然。但他们不敢多问，皇帝此刻的每一个决策，都似乎蕴含着更深远的谋划。
“妖族想破城？厉百川想夺鼎？镇北王想篡位？蛮族想劫掠？宗门想观望？” 嘉庆帝缓缓坐回龙椅，指尖在扶手的龙头上轻轻叩击，眼神幽深如古潭，“那朕，就让这局棋，再乱一些。把所有棋盘都掀翻，朕才能看到，到底谁，才是这九州真正的主人，谁，才有资格陪朕下完这盘……补天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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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龙坑边缘，昆仑墟临时洞府。
凌阳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混沌之色一闪而逝，转为清明锐利。胸前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痕迹。七日苦修，在玉宸子精纯道元辅助下，他不仅伤势尽复，修为更是稳固在七品巅峰，对“敛息归藏”之术也已初窥门径。怀中地鼎碎片与圣戒传来阵阵温热，仿佛与远方某处同频共振。
玉宸子站在洞口，望着黑水城方向那冲天而起的紊乱煞气与妖光，叹息道：“劫数已至顶点，小友，你的路，在那边。”
凌阳起身，对玉宸子深深一揖：“多谢道长护法传法之恩。晚辈，该去了。”
“此去，非为一人一城，而是为你所承之因果，为你所择之道。” 玉宸子递过一个古朴的玉瓶，“此乃‘回天丹’三粒，可瞬间恢复大半真元，慎用。昆仑墟不涉世俗之争，但维系天道平衡，清除越界邪秽，乃吾辈之责。若遇‘幽玄之力’彻底失控……你可捏碎此符。”
那是一枚非金非木、刻有星纹的符箓。
凌阳郑重接过，不再多言，转身走出洞府。噬魂刀在手中无声显现，刀身暗金血芒流淌，发出渴望战斗的轻鸣。他运起敛息归藏之术，周身气息瞬间归于平凡，仿佛融入山林雾气之中，朝着那血火最盛处，黑水城，疾驰而去。
他能感觉到，怀中的地鼎碎片，正与黑水城地下某个存在，产生越来越强烈的共鸣。那是召唤，也是机缘。厉百川在那里，妖族的重兵在那里，秦霸先、厉苍穹、武破军、苏红衣……他的袍泽在那里。
皇帝的谋划，宗门的冷漠，北境的烽烟，妖族的狰狞，幽冥的诡谲……所有线索，所有矛盾，所有生死，似乎都将在那座即将破碎的雄城之中，轰然碰撞，决出下一个时代的走向。
凌阳的身影，如同投入怒海的一滴墨水，义无反顾。
山雨已来，狂风满楼。
而风暴眼，正在黑水城上空，疯狂旋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