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先行
岳擎中军大帐内的凝重气氛,在周长明转身离去后,仿佛被隔绝在了那石质殿宇之内。他步履沉稳地行走在喧嚣与肃杀并存的营地中,面色平静无波,唯有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精芒,显露出他内心的波澜。与岳擎的旧识之情,为这冰冷的军令增添了一抹难得的暖色,却也让他肩头的担子愈发沉重。信任,往往意味着更高标准的期许,与不容有失的责任。
他没有直接返回云水会那片尚显简陋、正在热火朝天搭建的营区,而是身形几个不易察觉的转折,如同融入光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营地外围一处僻静的、可以远眺西北方向的土丘之后。这里乱石嶙峋,视野却相对开阔,能望见远方那片在灰蒙蒙天幕下呈现出暗沉色调、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山峦轮廓——鬼哭岭。
几乎在他站定的瞬间,身旁一块巨大岩石投下的阴影似乎微微扭动了一下,侯隐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便从中分离出来,静立一旁,仿佛他本就一直站在那里。
“首领。”侯隐的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丝毫情绪,如同风吹过岩石的缝隙。
周长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着远方的鬼哭岭,直接将那枚复制了任务详情的玉简弹射过去,玉简化作一道微光,精准地落入侯隐手中。“西北,鬼哭岭。百里之距。岳师兄亲自交代的任务,五日为限。”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岭内情况不明,妖兽盘踞,清理不易,最新情报指向可能存在准三阶的妖兽头领。我们的目标是:摸清所有底细,然后,尽可能拔掉这颗钉子,最不济,也要将其重创打散,确保大军左翼安全。”
侯隐沉默地将神识沉入玉简,数息后抬起眼,那双总是隐藏在阴影下的眸子此刻锐利如鹰隼,即便是他,也感受到了这份军令背后蕴含的惊人压力与风险。“需要属下如何做?”他没有质疑,只有执行。
“你亲自带队。”周长明终于转过身,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侯隐身上,“挑选听风卫中最顶尖的好手,十人,必须是精通潜行、侦察、环境适应以及保命能力最强的。立刻出发,潜入鬼哭岭。”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逐条明确指令:
“首要目标,不惜一切代价,确认准三阶妖兽是否存在。若存在,弄清其种类、确切实力、栖息的核心巢穴位置、活动规律,以及……有无弱点。”
“其次,绘制岭内妖兽分布图。不同种群的数量、实力层次、各自的领地范围,尤其是那些拥有特殊天赋或剧毒、难缠的物种,需重点标注。”
“最后,地形。我要知道哪里适合设伏,哪里可以作为突袭的捷径,哪里又是遭遇强敌后最佳的撤退路线。每一处水源,每一个可能藏匿大量妖兽的大型洞穴群,都要尽可能探明。”
他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你们是云水会的眼睛和耳朵,是悬在鬼哭岭上空的无声之眼。你们的任务是看和听,然后将情报带回来,不是去逞匹夫之勇。遇到任何突发情况,隐匿与传讯为第一要务,搏杀是最后、最无奈的选择。两天,我只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后的此时,我要在这里看到你,以及尽可能详尽的情报。”
“属下明白!”侯隐重重抱拳,眼中没有任何犹豫,只有冰冷的专注,“十人小队,携全部雷音蝠,即刻出发。”
“带上这个,”周长明又递过去一个小巧的储物袋,“里面是双倍配给的二阶敛息符和地听符,还有一些应急的解毒丹和伤药。鬼哭岭既然以‘鬼哭’为名,恐有迷魂乱神之险,务必小心。”
侯隐接过储物袋,深深看了周长明一眼,不再多言,身形向后一退,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般,再次消失在岩石的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阴冷气息,证明着刚才并非幻觉。
安排好了这把最关键的、也是最先刺入黑暗的“匕首”,周长明心中稍定,这才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返回了云水会营地。
营地内,一派紧张有序的备战景象。石勇那粗犷的吼声在校场上空回荡,督促着战修们检查每一件法器、每一副甲胄的细节;陈琳则在一顶临时搭建起来的、被浓郁药香笼罩的丹帐前,与何云一起清点着刚刚从辎重营领回的、堆积如山的符箓和丹药,旁边还摆放着两架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和隐隐灵力波动的重型破甲弩,那狰狞的造型和铭刻的破甲符文,令人望而生畏。韩立穿梭在人群中,协调着各项事务,见到周长明回来,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探询。
周长明没有停顿,直接挥手示意核心人员进入那顶最大的、作为临时指挥中枢的营帐。
帐内,气氛瞬间凝重起来。周长明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沉稳的韩立,战意昂扬的石勇,神色关切的陈琳,以及闻讯赶来的韩冲、赵铁山、柳轻舞等战团统领。
“任务已定,目标,西北鬼哭岭。”周长明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打破了帐内的寂静,“岳师兄给了我们五天时间,要求我们摸清岭内妖兽底细,并尽可能将其清除或重创。侯隐的听风卫,已经先行出发侦察。”
他首先看向韩立,这位云水会的大管家:“韩主管,备战事宜,由你全权总责。”
“第一,所有符箓、丹药,按最高战时标准,立刻配发到每一位战修手中,确保人人足额。尤其是敛息符和地听符,优先保障即将执行侦察和前突任务的小队,不得有任何克扣延误。”
“第二,那两架破甲弩,是岳师兄特批的重器,立刻组织可靠人手,由石勇统领亲自挑选,必须在一天之内熟悉其操作、射程、威力以及最快的组装拆卸流程,形成初步战斗力。弩箭配备务必充足。”
“第三,检查所有战修的个人装备,武器刃口、甲胄连接处、备用法器灵力回路,任何细微的瑕疵都不能放过。此战凶险,装备便是第二生命。”
韩立神色肃然,快速记录着要点,闻言立刻应道:“首领放心,属下立刻去办,绝不会在后勤上出任何纰漏!”说完,他转身便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开始雷厉风行地布置。
“石勇。”周长明的目光转向如同铁塔般的猎妖堂统领。
“属下在!”石勇踏前一步,声若洪钟,周身肌肉似乎都因兴奋而微微绷紧。
“从锋镝战团中,挑选三十名最精锐、最悍勇、经验最丰富的弟兄,由你和韩冲亲自统领,组成尖刀队。”周长明下令,“这支队伍,要能做到如臂使指,随时准备执行最危险的斩首、强攻或断后任务。装备、丹药、符箓,一律按最高标准配给。给你们一天时间磨合战术,我要看到一支真正的利刃!”
“得令!”石勇与身旁眼神锐利、气息已然稳固在筑基期的韩冲对视一眼,齐声应诺,强烈的战意几乎要冲破帐顶。
“其余各战团,”周长明看向柳轻舞、赵铁山等人,“由各位统领负责,立即开展适应性训练。鬼哭岭并非我们熟悉的云梦大泽水域或林地,而是山峦、洞穴、可能还有沼泽混合的复杂环境。之前的作战经验需要快速调整转化,重点演练小队在山林、狭窄洞穴环境下的侦查、掩护、突击与撤退配合。尤其是磐石战团,需着重练习在复杂地形下构筑简易防御工事和掩护队友。风语战团,则要适应林木、山石环境下的远程狙击与火力支援。”
“是!”诸位统领凛然遵命。
最后,周长明目光微闪,看向刚刚返回帐内的韩立,补充了一道出人意料的指令:“韩立,还有一事,需你亲自去办。”
“首领请吩咐。”
“以我们云水会的名义,在营地外围那些散修聚集、鱼龙混杂的区域,发布一道招募令。”周长明说道。
“招募?”韩立微微一怔,面露疑惑。毕竟云水会自身拥有三百余战修,建制完整,实力不容小觑,似乎并无急切需要外部人手的理由。
“嗯,”周长明颔首,解释道,“招募对象,不刻意追求修为高低,但需满足以下特定条件之一:其一,精通土遁、木遁或类似隐匿、潜行异术者;其二,擅长布置、破解各类陷阱,或精通驱虫、御使特定低阶妖兽者;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对鬼哭岭内部或周边地形、传说、过往遭遇有过切身经验者,优先考虑。”
他看着韩立,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凝重:“岳师兄虽信任我等,将此重任相托,但鬼哭岭能被岳师兄如此重视,定为龙潭虎穴。多一份力量,便多一分把握;多一种奇门手段,或许就能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减少我云水会儿郎的伤亡。散修之中,藏龙卧虎,往往有些人修为不高,却身怀绝技,或对某些特定地域了如指掌。这些人,正是我们目前所需要的。”
他顿了顿,强调道:“待遇方面,可以优厚。任务期间,一应消耗由我云水会承担。若有斩获,战利品按贡献公平分配,我周某人绝不亏待真心出力之人。此事你亲自去办,注意甄别,察其言,观其行,宁缺毋滥,防止奸细或心术不正者混入。”
韩立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完全明白了周长明的深意。这并非简单地扩充人数,而是要借助外部散修那些千奇百怪、不拘一格的技艺和经验,弥补云水会在应对鬼哭岭这种极端复杂未知环境时可能存在的短板和盲区。这无疑是一步深思熟虑的妙棋。他郑重点头:“属下明白了!定当仔细筛选,为我云水会寻来合适的助力。”
随着周长明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地下达,整个云水会营地仿佛一架被注入了强大动力的战争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精度运转起来。校场上,战修们操练的呼喝声与兵器破空声更加密集;丹帐内,炉火燃烧得愈发旺盛;工匠区域,调试破甲弩的金属摩擦声与灵纹激活的嗡鸣声不绝于耳;而韩立则带着几人,迅速离开了营地,走向那片喧嚣而混乱的散修聚集区,开始为云水会编织一张更大、更具弹性和未知可能性的网。
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映照着枯骨涧这片苍凉而肃杀的土地。周长明独自立于指挥帐外,双手负后,身形挺拔如松,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西北方那片在血色晚霞中更显阴森诡谲的鬼哭岭。
侯隐率领的听风卫,如同十支淬毒的暗箭,已然无声无息地射入了那片弥漫着未知危险的黑暗之中。而韩立正在进行的散修招募,则像是在编织一张覆盖范围更广、节点更加灵动的奇异罗网。
情报的精准,与奇兵的不期而至,这便是他为应对鬼哭岭这块硬骨头,精心准备的两把关键钥匙。五天时间,看似短暂仓促,但若能充分利用这前期宝贵的四十八小时进行最充分的准备,他相信,足以撬开鬼哭岭这把锈迹斑斑、却可能隐藏着巨大秘密与危险的重锁。
夜色,如同浓墨般缓缓浸染天空,营地内的篝火与灵石灯逐一亮起,勾勒出忙碌的人影和冰冷的器械轮廓。火光跳跃,映照在周长明沉静而坚定的侧脸上,在那深邃的眼眸中点燃了两簇幽深的火焰。他仿佛一尊蓄势待发、耐心等待最佳时机的狩猎者雕像,静静地立于营火与黑暗的交界处,等待着来自鬼哭岭的第一声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