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谨慎呈报
晨光刺破枯骨涧上空常年不散的淡薄妖雾，将金辉洒落在连绵的营寨与初具轮廓的雄城地基上。营地已然苏醒，修士的呼喝声、工匠的敲击声、驮兽的嘶鸣声混杂在一起，谱写成一首充满生机与躁动的战地序曲。然而，在云水会那片相对安静的营地核心，指挥帐内的气氛却与外面的喧嚣格格不入，带着一种沉淀了一夜的凝重。
周长明端坐于主位，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着侯隐带回的鬼哭岭情报玉简，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玉简冰凉的表面摩挲着，眉头微蹙，陷入长久的沉思。
情报中关于地穴鬼面蛛的凶戾、数百妖兽的盘踞、复杂险恶的地形，这些虽然棘手，但尚在可理解、可应对的范畴之内。无非是调兵遣将、制定战术、以力破巧或者智取的问题。真正让他心神不宁，如同幽魂般在脑海中盘旋不去的，是那寥寥数语带过的“疑似古修士遗迹”和“神秘的阴寒灵力”。
“古修士”三个字，在如今的修仙界，往往与“机缘”、“传承”、“宝藏”画上等号，足以让任何修士心跳加速，血脉偾张。但周长明深知，这背后同样伴随着“未知”、“禁制”、“陷阱”乃至更可怕的、来自远古的诅咒或残留的意志。机缘往往与风险并存，而很多时候，风险远大于那虚无缥缈的机缘。
更让他警惕的是那丝“神秘的阴寒灵力”。能让一头妖兽产生变异，晋升至准三阶，其源头绝非寻常。是某种地底阴脉的泄露？是某种被封印的阴寒属性异宝即将出世？还是……与玄云真人口中那更加骇人听闻的“龙陨之地”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真龙陨落，其怨念、其残存的龙气与法则，会滋生出何等诡异的存在，谁也说不清楚。
云水会如今看似兵强马壮，有了石勇这位筑基修士坐镇，更有数位练气九层的好手，但在这种层级的未知面前，依旧孱弱得如同婴儿。贸然深入探查，一旦触发不可控的禁制，或是引出了超越应对能力的存在，整个云水会都可能瞬间飞灰湮灭。个人的贪婪，小势力的侥幸，在面对这种源自古老岁月的秘密时，往往是最致命的毒药。
“未知之事，当报以敬畏之心。” 这句流传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修仙古训，此刻在周长明心头响起，如同警钟。他缓缓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权衡着利弊。
隐瞒不报，独自探索？风险太高，收益未知，且一旦事发，必将引来青云宗的雷霆之怒，届时云水会将再无立锥之地。
上报青云宗？意味着鬼哭岭可能存在的最大机缘将与云水会无缘，但同样，最大的风险也将由宗门承担。云水会或许能凭借发现之功，获得一些补偿和后续行动的便利，更重要的是，可以规避掉那足以毁灭的未知危险。
如何上报，向谁上报，也需要思量。玄明真人一系固然亲近，但此事发生在岳擎的防区，且岳擎是直接指挥官，越过他向上汇报，是官场大忌，极易引来岳擎的恶感与打压。岳擎此人，虽属激进派，与玄明师叔理念不合，但为人刚正，顾全大局，且与自己有并肩作战的情谊。直接向他呈报，既是规矩，也是目前最稳妥、最不易引发后续麻烦的选择。
心中思绪百转，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即被坚定的神色取代。利弊已然明晰，风险必须控制。
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取出一枚空白玉简，他开始仔细地将侯隐情报中关于妖兽分布、种类、数量、地形地貌等常规军事信息整理复制。而在处理“古修士遗迹”和“阴寒灵力”这两条最关键的信息时，他停顿了一下，最终决定将它们单独列出，并附上了自己的初步判断与深深的担忧，言辞恳切，并未做任何夸大或隐瞒。
做完这一切，他唤来了韩立。
“首领。”韩立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韩主管，营内事务暂且由你主持。”周长明言简意赅，“我要去面见岳师兄，汇报鬼哭岭侦察情况。何云与柳轻舞闭关处，加派人手，严禁任何打扰。”
“属下明白。”韩立没有多问，躬身领命。
周长明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确保形容端正，并无失仪之处，这才深吸一口气，独自一人走出了指挥帐，朝着营地中央那片戒备森严、气势恢宏的青云宗中军区域走去。
清晨的中军区域，守卫比夜晚更加森严。身着青色执法殿服饰的弟子五人一队，交叉巡逻，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身影，身上散发出的肃杀之气令人心凛。巨大的青云宗旗帜和岳擎的将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无声地宣示着此地的权威。
周长明在警戒线外停下，对值守的执法弟子拱手道：“云水会周长明，有要事需面见岳擎师兄，烦请通传。”
那弟子认得周长明，知道他是岳师兄的旧识，且刚被委以重任，不敢怠慢，说了声“周会长稍候”，便转身快步进入大营通传。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在这肃杀的氛围中，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周长明面色平静，心中却在不断推演着稍后与岳擎对话的各种可能。
“周会长，岳师兄请你进去。”通传的弟子很快返回。
“有劳。”周长明点头致谢，整理了一下心绪，迈步踏入那由法术构建、散发着淡淡威压的石质殿宇。
殿内，岳擎依旧坐在主位之上，面前巨大的案几上堆满了军情舆图、传讯玉简和各类文书，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与疲惫，眼中有细微的血丝，显然一夜都在处理繁重的军务。见到周长明进来，他抬起眼，锐利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带着一丝询问：“长明，这么早过来，可是鬼哭岭那边有了新发现？” 他以为周长明是来汇报侦察的初步结果，或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
“岳师兄明鉴。”周长明上前几步，拱手行礼，神色郑重，“昨日听风卫已初步探明鬼哭岭内妖兽分布与地形，详情在此，请师兄过目。”他将那枚复制了常规情报的玉简双手呈上。
一名侍立在旁的弟子接过玉简，转呈给岳擎。
岳擎接过，神识沉入，快速扫过其中的内容。随着信息的读取，他的脸色愈发沉凝，手指无意识地在案几上敲击着。“地穴鬼面蛛，五百妖兽，三十余二阶……果然是个硬骨头。地形也如此复杂，溶洞、暗河、毒瘴……你打算如何着手？”他放下玉简，目光再次落在周长明身上，带着考较的意味，想听听这位老部下初步的作战构想。
周长明没有直接回答战术问题，而是深吸一口气，语气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岳师兄，关于鬼哭岭，听风卫在侦察过程中，还发现了另外两处极为蹊跷之处。此事……事关重大，晚辈不敢擅专，思虑再三，特来向师兄禀报。”
“哦？”岳擎眉头猛地一挑，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讲。”一个字，简短而有力，显示出他对周长明接下来要说的话的重视。
“其一，”周长明沉声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在探查那地穴鬼面蛛核心巢穴‘千蛛洞’外围区域时，听风卫发现了一些非自然形成的古老石刻。其纹路古朴，线条玄奥，蕴含某种难以理解的韵律，绝非妖兽胡乱抓挠或自然风化所能形成。根据听风卫统领侯隐的判断，疑似古修士遗迹之痕迹。”
“古修士遗迹？！”
岳擎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暗夜中划过的闪电，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震惊而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案几之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如今资源日渐匮乏的时代，任何与“古修士”沾边的发现，都意味着可能的功法传承、丹药秘方、法器珍宝，是足以让金丹真人都为之动心的巨大诱惑！更何况，是在枯骨涧这片敏感之地，在皇朝刚刚抛出“龙陨之地”秘辛的这个节骨眼上！这古修士遗迹的出现，其背后可能牵扯出的东西，让他瞬间心潮澎湃，又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你确定？侯隐的判断可靠吗？”岳擎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目光紧紧锁定周长明，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直抵真相。
“侯隐于潜行、侦察一道天赋异禀，心思缜密，晚辈信得过他的判断。”周长明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回答，“只是遗迹外围被众多妖兽，尤其是那地穴鬼面蛛及其麾下妖蛛重重盘踞，听风卫实力有限，无法深入，故内部具体情况，目前尚不明朗。”
岳擎缓缓直起身，但眼神中的震惊与凝重并未散去，他背着手，在案几后踱了两步，消化着这个惊人的信息。片刻后，他停下脚步，追问道：“其二呢？” 他的直觉告诉他，能让周长明如此郑重其事单独列出的第二点，恐怕也绝不简单。
周长明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其二，更显诡异，或许与那遗迹有所关联。在地穴鬼面蛛巢穴附近，听风卫凭借特殊法器及自身感知，感应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又精纯无比的阴寒灵力波动。此灵力波动性质阴冷纯粹，与妖兽普遍狂暴、混乱的妖气截然不同，似有固定源头，并非自然弥散。侯隐据此怀疑，那地穴鬼面蛛的变异与强大，很可能与长期接触、甚至吸收了部分此阴寒灵力源头有关。其巢穴下方，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阴寒灵力……源头……”岳擎喃喃自语，脸色变幻不定，时而震惊，时而疑惑，时而凝重。古修士遗迹，加上与之相伴的神秘阴寒灵力源头……这两者结合，指向的可能性就太多了——可能是某位修炼阴寒属性功法的古修大能的坐化之地，其残留的灵力影响了环境与妖兽；也可能是遗迹中封印着某种强大的阴寒属性异宝或邪物，灵力外泄；甚至……会不会这处遗迹本身，就是远古时期看守或封印“龙陨之地”某个侧门的岗哨？那阴寒灵力，是真龙陨落后散逸的某种负面能量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