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夹杂着金属碎屑与灼热沙粒的罡风,刮在脸上如同钝刀子割肉。脚下的“路”,早已不是路,而是巨大金属残骸堆叠出的、崎岖陡峭、随时可能崩塌滑落的死亡斜坡。空气稀薄而滚烫,弥漫着浓烈的硫磺、臭氧与金属锈蚀混合的刺鼻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与窒息感。无处不在的庚金煞气,如同无数细密的、冰冷的金针,试图钻透护体真元,侵蚀经脉骨骼。
龙昊背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如游丝的白无瑕,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艰难。他双臂的伤口在紫月真元与强悍肉身的自愈力下已然止血结痂,但内里的经脉脏腑依旧火烧火燎地疼,那是强行催动斩星剑魂、透支本源留下的暗伤。体内真元十不存一,如同干涸的河床,仅能勉强维持最基本的护体与行动。背后的白无瑕轻得仿佛没有重量,但那冰冷的体温与微弱的心跳,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更压得他心头滴血。
柳晴紧跟在侧,俏脸苍白,唇无血色,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她的月辉之力几乎耗尽,仅靠“揽月”短剑本身的灵性与一丝太阴星力的被动呼应,艰难抵御着外界煞气的侵蚀。她不时将所剩无几的、最精纯的一缕月华之气渡入白无瑕体内,试图稳住那缕摇曳的生命之火,但效果微乎其微。更多时候,她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嶙峋狰狞的金属废墟与弥漫的金红雾气,防备着可能突然出现的危险。她的目光,更多落在龙昊那紧绷的侧脸与微微颤抖却始终挺直的脊背上,心疼、担忧、却又充满了无声的支撑。
自斩灭三尊巨像,已过去小半个时辰。他们没有时间调息,甚至不敢稍作停留。古战场深处传来的召唤感越来越强,怀中斩星残剑的嗡鸣也愈发急促,剑尖坚定不移地指向雾气最浓、煞气最重、仿佛巨兽之口的盆地最深处。那里,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所在——星月祭坛,或许有救治白伯伯的方法,至少,能提供一个暂时的庇护所。
然而,通往希望的路,遍布死亡。
“小心左侧流沙!” 柳晴忽然低喝。龙昊脚步猛地一顿,向左前方看去。只见一片看似平整的暗金色沙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旋转、下陷,形成一个直径数丈的旋涡,边缘沙粒簌簌滑落,露出下方翻滚的、冒着气泡的暗红色粘稠液体——那是混合了地火熔岩与高度腐蚀性金属溶液的“熔金沙沼”!一旦陷落,神仙难救。
龙昊强行扭转几乎力竭的身形,向右侧一块巨大的、半埋在地的金属盾牌残骸跃去。脚下发力,本已脆弱的地面“咔嚓”裂开,他险之又险地落在盾牌边缘,盾牌微微一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柳晴也轻盈跟上。
还未站稳,异变又生!
“嗤嗤嗤——!”
前方浓雾中,毫无征兆地射出数十道细如牛毛、呈现暗金色的针芒!针芒速度快如闪电,无声无息,却带着刺骨的锋锐与一种扰乱神魂的诡异波动,覆盖了两人所在区域。
“是‘蚀神金针’!此地煞气自然凝结的阴毒之物,专破护体真元,伤及神魂!” 柳晴急道,挥动“揽月”短剑,月白色剑光化作一片薄幕,试图格挡。但她力有不逮,剑光稀薄,只能挡住大半。
龙昊瞳孔一缩,此刻他真元近乎枯竭,难以施展大规模防御。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将背上的白无瑕向怀中一带,以自身后背迎向剩余的针芒,同时全力催动体表那黯淡的紫金龙鳞纹路。
“噗噗噗……”
细微的入肉声响起。十数根金针穿透了龙昊残破的护体真元与强弩之末的龙鳞防御,深深刺入他背脊、肩胛。针入体,并非剧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与酸麻,更有一股混乱、恶毒的意念顺针而上,直冲识海,试图侵蚀他的神魂,瓦解他的意志。
“呃!” 龙昊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额头渗出冷汗。他咬紧牙关,紫月星核在丹田中疯狂旋转,残存的真元混合着新近觉醒的那一丝斩星剑意的锋锐,强行将侵入体内的金针煞气逼出、绞碎。但这个过程,又消耗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量,更牵动了内伤,喉头一甜,被他强行咽下。
“龙大哥!” 柳晴花容失色,连忙扶住他。
“无妨……快走!” 龙昊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金针袭击,说明他们已进入更危险的区域。此地危机四伏,停留越久,越是死路一条。
两人互相搀扶,背着白无瑕,在金属废墟、流沙陷阱、蚀神金针、以及偶尔从雾中扑出的、被煞气侵蚀失去理智的低阶金属兽袭击下,艰难前行。每一步,都伴随着体力与意志的极限压榨。龙昊的视野开始模糊,耳中嗡嗡作响,只有怀中斩星残剑的嗡鸣与背后白无瑕微弱的心跳,如同灯塔与警钟,支撑着他麻木的神经,驱使着沉重的双腿。
又前行了约莫里许,地势陡然下降,前方出现一条宽阔的、完全由暗红色粘稠岩浆构成的河流——熔岩河!河水并非平静,而是如同沸腾的粥锅,不断鼓起巨大的气泡,炸开时溅起数丈高的岩浆,散发出恐怖的高温与硫磺毒气。河面宽达百丈,仅有数根粗大无比、不知何种材质、半熔融状态的暗红色金属巨柱,如同桥墩般零星矗立在岩浆河中,彼此间隔数十丈,是唯一的“通道”。
而更可怕的是,熔岩河上空,弥漫着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金红色雾气,其中隐隐有暗金色的电弧穿梭跳跃,发出“噼啪”爆响。那是高度浓缩的庚金煞气与地火毒瘴混合形成的“金煞雷云”!一旦被卷入或被其中雷弧击中,不仅要承受高温腐蚀,更要被锋锐的煞气撕裂身体与神魂。
“必须过去……祭坛……在河对岸……” 龙昊感应着斩星剑的指向,声音沙哑干裂。他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那轮在沙海外看来硕大明亮的圆月,在此地上空金红雾气的遮蔽下,只余下一轮模糊的、惨淡的光晕。“月圆之夜……快到了……”
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我先探路。” 柳晴深吸一口气,将最后几颗恢复真元的丹药塞入龙昊手中,自己只留一颗含在舌下。她提起精神,月辉虽弱,但“揽月”短剑在手,清冷剑意能让她心神稍定。她看准第一根金属巨柱的位置,身形一纵,如月下飞仙,轻灵地落向数十丈外的柱顶。
“小心煞气与岩浆!” 龙昊急道。
柳晴落在柱顶,滚烫的金属与炽热的气浪让她身形微晃。她立刻稳住,警惕地看向四周。柱顶面积不大,布满了熔蚀的孔洞与滑腻的硫磺凝结物。下方岩浆翻涌,热浪灼人。空中,几道细小的暗金雷弧似乎被生人气息吸引,蜿蜒着向她靠近。
她挥动“揽月”,月白色剑光如丝如缕,精准地点在雷弧之上。月华之力性属阴寒,对至阳至锐的庚金雷弧有一定克制,但此刻她力量太弱,只能将雷弧稍稍击偏、引散,无法彻底消灭。更多雷弧开始汇聚。
“快过来!雷云在聚集!” 柳晴急喊。
龙昊不再犹豫,将白无瑕在背上固定得更紧,看准柳晴所在,猛地发力跃出!他此刻状态极差,这一跃几乎用尽了残余气力,身形远不如平日灵动迅捷,如同负山的伤鹤,摇摇晃晃地落向金属巨柱。
就在他即将落下的瞬间,下方岩浆河中,猛地探出一条完全由赤红岩浆凝结而成、粗如水缸、长达数丈的恐怖触手,带着焚烧一切的高温与腥臭毒气,狠狠卷向空中的龙昊!更有一片密集的暗金雷弧,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群,从侧面笼罩而来!
上下夹击,绝杀之局!
“龙大哥!” 柳晴惊骇欲绝,想要救援,却被数道粗大的雷弧缠住,自顾不暇。
半空中,龙昊眼神冰冷到极致。绝境,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凶悍与不屈。他没有试图闪避——也无力闪避。他只是将最后残存的、连同丹药刚刚化开的微薄真元,尽数注入手中斩星残剑,同时,引动了识海中,那缕因唤醒剑魂而隐约触摸到的、属于斩星剑的本源锋锐之意。
“斩!”
他嘶声低吼,对着卷来的岩浆触手与袭来的雷弧,简简单单,一剑挥出!
没有浩大剑光,没有磅礴气势。只有一道凝练到近乎虚无、仅有尺许长短、却仿佛蕴含着斩断万物根源之力的透明剑痕,自残剑剑锋一闪而逝。
剑痕过处,空间仿佛被无声地抹去了一道细微的“存在”。
那炽热狂暴的岩浆触手,与剑痕接触的部分,无声无息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剩下的部分失去力量支撑,轰然坠回岩浆河,激起滔天浪花。那一片密集的暗金雷弧,撞上剑痕,也如同阳光下的露珠,瞬间蒸发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激起。
而挥出这一剑的龙昊,如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生机,眼前一黑,再也控制不住身形,如同断线风筝般向下坠落。但他坠落的方向,正是柳晴所在的金属巨柱。
柳晴强忍被雷弧擦伤的灼痛,拼尽全力扑出,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了坠落龙昊的一只手臂,两人踉跄着倒在滚烫的柱顶。龙昊背上的白无瑕也滚落一旁,被柳晴死死护住。
“咳咳……” 龙昊趴在柱顶,咳出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面如金纸,气息奄奄。方才那一剑,抽干了他的一切,更反噬己身,伤势重到无以复加。斩星残剑脱手落在身旁,光芒彻底黯淡,如同凡铁。
“龙大哥!龙大哥!” 柳晴泪如雨下,手忙脚乱地取出所有疗伤丹药,也不管种类,拼命往龙昊嘴里塞,又渡入自己仅存的月辉。
丹药入口,化作道道暖流,勉强吊住了龙昊一丝生机。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看到柳晴满是泪痕与焦灼的俏脸,以及她身后那翻滚的熔岩与恐怖的金煞雷云。
“过……去……白伯伯……” 他嘴唇翕动,声音几不可闻。
柳晴重重点头,擦去泪水,眼中只剩下钢铁般的决绝。她将龙昊与白无瑕用衣带紧紧绑在自己纤弱的背上(一前一后),一手握住黯淡的“揽月”,一手捡起如同废铁的斩星残剑,咬破舌尖,以精血激发出短剑最后一丝灵光,望向数十丈外的下一根金属巨柱。
前路未半,死劫重重。但她不能停,不能倒。
“揽月……助我……” 她低语,短剑发出微弱的清鸣。月华之力虽竭,但剑中蕴含的月华古族不屈剑意,与她此刻的决死之心共鸣。
她深吸一口灼热刺痛的空气,身形再次跃起,如同背负着两座大山的精卫,义无反顾地扑向下一处死亡落脚点。
岩浆翻腾,雷弧肆虐。那道纤细却无比坚韧的身影,在毁灭的炼狱中,一次次跃起,一次次落下,一次次险死还生。衣袂被雷火灼焦,肌肤被煞气割裂,鲜血滴落瞬间蒸干。但她眼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超越生死、只为守护的纯粹意志。
或许是被她的意志撼动,或许是月华古族的气息与此地某种残留的法则共鸣,又或许是斩星残剑那沉寂的剑魂在绝境中再次被引动……在她又一次险险落在一根巨柱上,几乎力竭跪倒时,怀中那枚一直被她贴身收藏的“星月钥”,忽然自主散发出柔和的星光与月华!
星光与月华交织,化作一个直径丈许的、薄弱却坚韧的光罩,将她与背上的两人笼罩。光罩散发出与这鎏金沙海核心同源的古老气息,竟让周围肆虐的庚金煞气与金煞雷云为之一滞,攻击性大减!就连下方翻涌的岩浆,似乎也平静了些许。
是星月钥感应到接近祭坛,自动激发了守护之力!虽然这力量微弱,且显然无法持久,但在此刻,无疑是雪中送炭!
柳晴精神一振,趁着光罩守护,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刺。她忘记了疲惫,忘记了伤痛,眼中只有对岸,只有那越来越清晰的、在浓雾与雷云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如山的巨大阴影。
最后一道熔岩河,最后一根巨柱,最后一次飞跃……
“咚!”
她双足终于踏上了坚实、冰冷、非金非石、镌刻着古老繁复纹路的地面。前方,金红雾气如同幕布般向两侧缓缓分开,露出了其后的景象——
那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到令人窒息的巨型建筑。
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沉如夜的深蓝色,却又在星光与隐约的月华映照下,流淌着星辰般细碎的银色光泽。建筑呈金字塔形,底部边长超过千丈,向上逐级收拢,高耸入云,顶端似乎没入上方的金煞雷云之中。塔身并非平滑,而是布满了无数凸起的、如同星辰轨迹与月相变化的浮雕与纹路,更镶嵌着数之不尽的、大小不一的、散发着各色微光的奇异宝石,远远望去,仿佛将一片星空与月轮镶嵌在了塔身之上。一股苍凉、古老、威严、圣洁,却又带着淡淡悲怆与寂寥的浩瀚气息,如同沉睡巨神的心跳,缓缓脉动,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之中。
星月祭坛!龙氏与月华古族,倾两族之力,于此界边荒,建造的通往真正星宫遗藏的时空坐标与传承圣殿!
而在祭坛基座正前方,一片相对平整的、同样镌刻着星月阵纹的广场中央,静静地插着一柄剑。
那是一柄长达五尺、宽约一掌、通体呈现深邃的暗金色、剑身布满了如同血管般流淌着熔岩光芒的裂纹、剑锷处镶嵌着一枚硕大的、不断明灭的暗红宝石、散发出无尽锋锐、沉重、悲怆与毁灭气息的——巨剑!
剑身大半没入地面,裸露的部分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剑的样式、材质、气息,与龙昊手中的斩星残剑同出一源,却更加古老、更加庞大、也似乎……更加破碎与暴戾。这正是斩星神剑最大的一块主体碎片,蕴含着剑身最核心的锋芒与……当年崩碎时承受的绝大部分毁灭性能量与怨念!
此刻,这柄巨剑碎片,正与龙昊身旁那黯淡的斩星残剑,以及他怀中其他碎片,产生着强烈的共鸣。残剑微微震颤,试图飞向巨剑,却又似乎被某种力量束缚。
柳晴背着两人,踏上了祭坛广场的边缘。“星月钥”的光罩闪烁了几下,终于耗尽力量,悄然消散。她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将龙昊与白无瑕轻轻放下,自己则瘫坐一旁,剧烈喘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但三人皆已油尽灯枯,重伤濒死。而眼前,是巍峨神秘的祭坛,是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斩星巨剑碎片,是未知的考验,是隐藏的阴谋,是生存的希望,也是更深的绝望。
龙昊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看向身旁昏迷的白无瑕,又看向不远处那柄仿佛在呼唤、又仿佛在警告的巨剑碎片,最后,看向祭坛那紧闭的、高达十丈、布满星辰与月轮浮雕的厚重石门。
门上,有两个并排的凹槽,形状正是“星月钥”与“龙纹玉佩”。石门正中,铭刻着一行古老的、流淌着星月光华的文字:
“以星月为钥,以龙血为引,以月华为媒,朔月满辉时,天门洞开,遗泽现世。”
朔月满辉时……就是今夜,月圆至极之时。
时间,不多了。
而他们身后,那被跨越的熔岩河与金煞雷云之外,浓雾深处,无数道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目光,正悄然汇聚,如同等待猎物流尽鲜血的豺狼。
影殿的网,已然收紧。而祭坛之前,是奄奄一息的龙昊三人,与那柄仿佛沉睡凶兽的斩星巨剑。
(第三百二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