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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充容静静站在崔琇面前,往日张扬的神采尽数黯淡下去,脸上透着一丝蜡黄,像是被药汁子一点点浸了底色,周身萦绕着一股沉郁苦气,连鬓间的那支石榴簪子都撑不起了。

崔琇停下脚步,神色平和:“福充容还有事吗?”

福充容望着崔琇那张莹润的脸,仿佛咬开了一枚未熟的青梅,浸得她满口酸苦。

从前在闺中时,哪怕崔琇深居简出,美名也总能越过重重院墙,落入她耳中。她那时便憋着一股劲,只盼着能在哪次宴席上压过对方一头。可她每每当众挑衅时,崔琇却只是淡淡的,看她的眼神就好似在看一个胡闹的稚童。

后来入了宫,崔琇依旧处处压她一头。好容易在恩宠上胜过了她,便仗着位份在崔琇面前张扬起来,可崔琇望向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哪怕她刻意刁难,崔琇也只是不动声色就打发了。她所有的手段,在对方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拙劣戏码。

如今崔琇已诞下了七皇子,而她熬了这许多的药,肚子却依旧没个动静。

到头来……她竟还要求到崔琇跟前。

自崔琇封妃后,福充容觉得自己在她面前活脱脱就是个笑话,平日里都刻意绕开了她。可眼下,她却不得不站在这里,只因崔琇手里有助孕的方子。

福充容喉间发紧,终究还是矮下身去,嘴唇嗫嚅几下道:“妾……请德妃娘娘安。妾斗胆,恳请娘娘垂怜,赐下助孕的方子,妾感激不尽!”

崔琇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声音依旧温和:“福充容怕是没听真切。昨日在凤仪宫我便说了,那不过是宫人们以讹传讹的闲话罢了,我这儿实在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福充容跪了下来,仰面急切道:“从前是妾猪油蒙了心,做下了那许多荒唐事,妾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只要娘娘肯赐方,这辈子当牛做马,妾绝无半句怨言!”

崔琇眉头微微一蹙:“这桩事早已澄清是个误会,福充容莫要将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当真。你若还不信,不妨亲自去太医院问问。”

福充容眼底最后一点清明彻底碎了。

她向前膝行两步,十指死死攥住崔琇的裙角,脸上泪水纵横:“妾求娘娘……求您发发慈悲,把那方子赏给妾吧!”

崔琇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拽得身形一晃,青玉眼疾手快搀住了她,孙瑞俯身扣住福充容手腕,福充容却死死攥着她的裙角不肯撒手。

南星见状心猛地一沉。

主子这般当众拉扯,若惹恼了德妃,一个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她们怕是要吃大亏的!她慌忙扑跪下去,架住福充容的手臂,急声劝她松手。

可任凭她如何哀求,福充容的十指依旧攥紧绣金裙裾,好似手中抓的不是德妃的裙角,而是能救她出无边苦海的最后一根浮木。

最后索性伸出双臂死死环住崔琇的腿,场面顿时乱了起来。

皇后与淑妃听到动静,一前一后从殿内走了出来。

待看清眼前情形,皇后沉声呵道:“成何体统!福充容,还不快将德妃松开!”

见福充容仍死死缠着崔琇,淑妃目光扫向身后的嬷嬷:“去,将人拉开!”

两个嬷嬷应声上前,扣住福充容纤细的腕子生生掰开。青玉连忙扶着崔琇后退两步,孙瑞立时挡在她身前,防着福充容再扑上来。

崔琇才将将站稳,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得一声惊呼:“主子!主子您怎么了?您别吓唬奴婢!”

崔琇循声望去,只见福充容已面如金纸地软倒在地,鬓间那支石榴簪滑落,的一声脆响在青石地上弹起,滚到她脚下不动了,簪上的红宝石折出刺目的光。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皇后命人将福充容抬进了郭御女的宫中,打发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好在福充容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才昏了过去。太医施针后,她便悠悠醒转了过来,既不说话也不动弹,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直直望向帐顶。

皇后见她已无大碍,沉下脸色斥了她一顿,罚她禁足思过半月,而后叫人抬了轿辇,将她挪回了春锦阁。

福充容自始至终未发一言,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任由宫人们摆布。

淑妃与崔琇顺路,二人结伴离去,眼见天色尚早,便并肩转向御花园。她们沿着青石小径缓缓而行,随侍的宫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淑妃轻轻摇着手中团扇,叹道:“也是可怜人,日日一顿不落地喝着药不说,听闻前些时候不知是从哪里寻来的偏方,竟将龟甲磨成了粉冲水服用……这般折腾,真真是魔怔了。”

崔琇抬眸望向天边夕阳,只见落日的余晖炽烈如火,将云霞烧成一片。

她微微眯起眼:“都是徒劳罢了,她这辈子,注定是与子嗣无缘了。”

谢家手握重兵,皇上心中早就忌惮不已,皇上或许会宠着福充容,但却绝不会允许有流着谢氏血脉的皇子降生。

福充容鬓间的那支石榴簪,红宝石艳得妖异,比之寻常宝石更加莹澈,还带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竹叶冷香,崔琇见着的第一眼便瞧出了里面的端倪。

那红宝石是用凝香缀玉的古法精心炮制过的。

此法须在腊月极寒的子夜,采集山阴处竹叶上的寒霜,混以麝香、辰砂等多种药材制成香露,再将宝石浸润其中,以文火慢煨七日,再封入玉瓮埋在雪中冷凝四十九天,而后不仅可使宝石光泽夺目,更会在遇热时渗出丝丝冷香。若是长期佩戴,药性便会随肌理渐入体内,使女子胞宫慢慢生出寒症,彻底断绝孕育之机。

福充容却将那支石榴簪视若珍宝,以为皇上是盼着她开枝散叶,为彰显这份殊宠,那簪子几乎日日都戴着,如今只怕是已然……纵使再多的药喝下去,她也不会有孩子的。

崔琇与淑妃都不再开口,默然并行于曲径间,夜风穿过扶疏花木,带起簌簌声响。

最后一线绯霞散尽,崔琇忽觉这满园葳蕤都蒙上了薄霜,带着沁入骨髓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