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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城根下。

高墙深院隔绝了外面的寒气,也隔绝了市井的喧嚣。

暖阁里熏香袅袅,银丝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张尚书放下手中的茶盏,上好的官窑白瓷,茶汤清亮,他却没什么品尝的心思。

他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太师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光滑的扶手。

一个穿着黑衣,管家模样的人垂手站在下方,屏着呼吸。

“那个杂种……还没找到吗?”

张尚书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阴沉。

黑衣管家头垂得更低:“回老爷,各处关卡都打点过了,画像也发了,城里城外搜了好几遍,就是活不见人,死……”

“死不见尸?”

张尚书打断他,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说不定真就死在哪个路边沟渠里,让野狗啃干净了。冷谦那个老顽固,生的种也没多大出息。”

话是这么说,但他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反而有一丝阴霾。

斩草不除根,终究是块心病。

尤其是那个小的,据说读书还有点灵气,万一……

黑衣管家不敢接话,只是腰弯得更深了些。

“宫里……有什么动静?”

张尚书换了个话题,语气随意,眼神却锐利了些。

“还是老样子。陛下近日又招了两位‘仙师’入宫炼丹,说是得了上古丹方,能炼出‘万岁丹’……”

管家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几位殿下……都往宫里跑得勤快,往仙师那儿送的东西,一车接一车。”

张尚书哼了一声,意味不明:“万岁丹?哼……陛下是真想万岁千秋啊。”

当朝这位老皇帝,年轻时也算勤勉,如今年纪越大,反倒越发昏聩糊涂。

近些年尤其沉迷长生之道,宠信一帮故弄玄虚的方士道士,热衷于炼丹服药,追求那虚无缥缈的万岁千秋。

朝政大事能推则推,奏折堆积如山,倒是各种炼丹求仙的开销,批得无比爽快。

几位成年皇子眼见父皇如此,心思也都活络起来。

明里暗里,拉拢朝臣,结交“仙师”,培植势力,斗得乌烟瘴气。

冷谦的倒台,表面是通敌案,根子里不过是站错了队,成了某位皇子殿下和张尚书这些人扳倒对手、清理门户的牺牲品。

这虞国的朝堂,早就烂了根子。

“北边和西边……最近也不太平。”

管家低声补充了一句,“边关军报,戎狄和梁国的小股骑兵又窜进来几次,烧杀抢掠……守将请求增兵拨饷的折子,压下去好几份了。”

张尚书摆摆手,一脸不耐烦:“边陲小患,疥癣之疾。陛下正潜心大道,岂能为这些琐事烦心?让兵部按旧例处理便是。”

管家喏喏称是。

对他们这些身处权力中心的人来说,边关百姓的死活,远不如宫里炼丹炉的火候重要。

也不如哪位皇子又给“仙师”送了什么奇珍异宝更值得关注。

龙椅上那位怕死,他们这些依附在权力巨兽上的鬣狗,自然也更关心如何攫取更多的利益,如何在新旧交替的浪潮中站稳脚跟。

至于这虞国江山……

只要还没塌到自己头上,谁管它是不是千疮百孔。

暖阁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炭火偶尔的轻爆声。

张尚书闭上眼,手指依旧无意识地敲着扶手。

那个冷家的小杂种……到底死没死透呢?

……

远离京城的江湖,则是另一番光景。

没有朝堂上那么多弯弯绕绕,却同样离不开弱肉强食四个字。

在某个小城的茶馆里,风尘仆仆的镖师灌下一大口粗茶,抹了把嘴,跟同桌的同伴抱怨:“这趟镖真他娘的晦气!差点把命丢在黑风口!”

“咋了?遇见硬点子了?”同伴问。

“可不是!一伙流寇,里面他娘的居然有个玄阶的好手!要不是老子跑得快,又舍了半车货,这条命就交待了!”

镖师心有余悸,“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有点本事的,要么被朝廷招安,要么占山为王,苦了咱们这些跑生活的。”

同伴叹气:“谁说不是呢。听说北边好几个村子都被马贼洗了,官府屁都没放一个。这虞国啊……唉!”

另一个角落里,几个带着刀剑的汉子低声交谈。

“听说了吗?青阳派和伏虎门又杠上了,为了一座破铁矿的归属,死了十几个人了。”

“正常!地盘、资源,就那么多。天阶宗师神龙见首不见尾,地阶大佬坐镇一方懒得动弹,底下这些玄阶黄阶的,可不就得抢破头?”

“要我说,还不如去投军!虽然饷银经常克扣,但好歹有条出路!总比在江湖上刀口舔血强!”

“投军?给那狗皇帝卖命?说不定哪天就被当成炮灰填了边关!老子宁愿在江湖上混着!”

茶馆里人声嘈杂,各种消息在这里交汇、流传。

有关江湖门派的恩怨,有关边关的战事,有关朝廷的荒唐,有关哪哪又出了个年轻才俊,可能摸到了地阶的门槛……

对于绝大多数挣扎在底层的江湖客和普通百姓而言,“天地玄黄”的等阶划分,就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关于“力量”的全部认知。

黄阶求温饱,玄阶搏富贵,地阶称豪强,天阶……

那已经是传说中的人物,足以开宗立派,影响一州一郡之地。

至于天阶之上?

仙人?

那太遥远了。

就像茶馆说书先生嘴里编造的故事,听着热闹,却没几个人当真。

或许只有那些真正屹立于世俗巅峰的庞大宗门,或者皇室秘藏的那些古老卷宗里,才会有些许真实的记载。

但那些,距离茶馆里这些为几文茶钱计较、为明天饭食发愁的人们,太远了。

远得不如怀里几块干粮实在,不如手中刀剑可靠。

江湖的风,吹着的永远是血与尘的味道。

而京城的风,则裹挟着权力、阴谋和长生不老的痴梦。

这两股风,偶尔交汇,便能轻易碾碎无数像冷家那样的蝼蚁。

也能让某个边陲小城的破烂铺子里,多出一个脸上带疤、沉默寡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