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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堡议事厅的烛火,换成了罩着琉璃灯罩的油灯,光线亮堂了不少,却也照得墙上兵刃的影子张牙舞爪。

江无花刚听完几个头目关于新占码头税收和流民安置的争吵,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王婶悄无声息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

“盟主,北边来的,加急。”

王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江北的“北边”,现在通常指的不是朝廷,而是那个通过慕容家渠道若隐若现联系着的、更北的势力——朝堂上的张尚书,张启明。

江无花眼神一凝,接过信鸽。

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竹管里,只有一张薄如蝉翼的绢帛,上面是蝇头小楷:

“江北糜烂,漕帮尾大不掉,非猛药不可解。尔等进展尚可,然时不我待。虞霆困兽犹斗,南边亦非铁板。当趁势而起,速统江北,切断虞铧钱粮北援之路。必要时,可借戎狄之力,以乱制乱。切记,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功成之日,自有分晓。”

落款只有一个简单的“启”字印章。

江无花捏着绢帛的手指,微微收紧。借戎狄之力?

戎狄,北方的狼族,常年寇边,烧杀抢掠,是虞国百姓谈之色变的噩梦。

张启明,堂堂虞国尚书,竟然暗示她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面对漕帮高手时更甚。

张启明是慕容家的人。

她一直知道与慕容家合作是与虎谋皮,但没想到,这头虎的胃口和底线,比她想象的还要惊人。

统一江北,她想过;但借助外敌,这是叛国!是会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的!

周镖师不知何时拄着拐杖挪了过来,凑近看了一眼绢帛上的内容,蜡黄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盟主……这……这是自绝于天下啊!”

周镖师抓住江无花的胳膊,手指冰凉,“戎狄凶残,毫无信义可言!与他们合作,无异于饮鸩止渴!江北百姓刚见点活路,岂能再遭蛮族蹂躏?!”

江无花甩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

她何尝不知?

但张启明信里的意思很清楚:

要么按他说的做,加快速度,不择手段,要么……

齐天盟这艘刚刚起航的船,很可能随时被慕容家掀起的巨浪打翻。

慕容家提供支持,不是做慈善,是要看到回报的,是要江北彻底乱起来,乱到他们能趁机获取最大利益。

“功成之日,自有分晓。”

这轻飘飘的八个字,像一把锁,锁住了她的退路。

她能拒绝吗?

拒绝了,齐天盟立刻就会成为慕容家和张启明的弃子,面临朝廷和漕帮的全力围剿,以现在这点底蕴,顷刻间就会灰飞烟灭。

膨胀的野心,与现实冰冷的威胁,在她心里激烈地拉扯着。

她想起那些投奔来的流民渴望安宁的眼神,想起石头、木根他们死前的惨状,又想起张启明信中那句“时不我待”的催促。

“我知道了。”

江无花将绢帛凑到灯焰上,看着它燃烧,化为灰烬。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情绪:

“周镖师,传令下去,加快整合各码头坞口,招募所有能战之兵,加紧操练。另外……派人去北边边境……探探路。”

周镖师看着她冰冷的侧脸,嘴唇哆嗦着,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佝偻着背,慢慢退了出去。

他知道,有些路,一旦开始走,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

冷云舒拄着那把李长生寄来的长刀,站在一个小土坡上,看着手下士卒打扫战场。

他身上的校尉盔甲沾满了血污和泥土,脸上数到道纵横交错的疤在夕阳下更显狰狞。

一场恶战,又是惨胜。

他带着麾下士卒,顶住了对方一次疯狂的反扑,阵斩了敌阵一名骁将。

战斗结束时,他亲手砍翻了最后一个试图偷袭的敌兵,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

他抬起手,用还算干净的里衣袖子,缓缓擦拭着刀身上的血渍。

擦干净刀,他归刀入鞘。

目光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投向北方。

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血色,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快了……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照这个速度,再打几场硬仗,立下足够的军功,或许就能接触到更核心的军务……

离京城,离张启明那个老贼,就更近了。

三年沙场磨砺,早已将那个叫“小饿”的少年磨成了一柄只知饮血的战刀。

仇恨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燃料。

二皇子虞铧的空头许诺,他早已不信。

他只知道,权力和军功,是报仇的唯一阶梯。

至于这阶梯下垫着多少白骨,这战刀上染着谁的血,他不在乎。

这虞国的江山,这所谓的盛世,在他家破人亡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

北方,雁门关外。

风沙比江南猛烈得多,吹得人睁不开眼。

一间用泥土和石块垒成的简陋酒肆里,却聚集着三教九流的人物。

有往来关内关外的行商,有满脸风霜的戍卒,也有眼神彪悍的江湖客。

角落里,独自坐着一个男人。

穿着一席青色布袍,腰间挂着一个朱红色的酒葫芦。

他看起来约莫三十许岁,面容普通,甚至有些落拓,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面前只放着一碟盐水煮豆,手里却捧着一坛产自江南,价值不菲的“杏花春”,小口小口地抿着。

旁边一桌几个带着刀剑的江湖汉子,正高声议论着近来江北的“齐天盟”和朝堂上的动荡。

“听说了吗?齐天盟那个女头子,好像叫江无花的,够狠!不知道宰了多少个狗官!”

“哼,蹦跶不了几天!朝廷大军一到,还不是土鸡瓦狗!”

“那可不一定,听说背后有高人……”

那落拓男子仿佛没听见,只是专注地品着他的酒。

直到听到“杏花春”三个字被邻桌一个粗豪汉子误读成“性花村”时,他才微微皱了皱眉,低声纠正道:

“是杏花春。”

那几个江湖汉子一愣,看向他,见他一副穷酸模样,本想发作,但触及他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的眼睛时,心里莫名一寒,悻悻地转过头去。

男子不再理会他们,继续喝酒。

他是燕十三。

玄榜上排名第三,一手“夺命十三剑”出神入化。

他是戎狄人,却从小长在虞国,痴迷虞国文化,尤其爱虞国的美酒。

他从不参与戎狄与虞国的纷争,像个孤魂野鬼,游历天下,只为寻觅好酒,印证剑道。

他放下酒碗,看着窗外漫天的黄沙,眼神有些飘忽。

或许,也该去江北看看了,听说那边的酒,别有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