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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启三年,春寒料峭。

江北,齐天盟一处隐秘据点。

烛火摇曳,映照着江无花侧脸的轮廓。比起三年前,她脸上的稚气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刀锋般的冷冽。

一道寸许长的疤痕,从她左眉骨斜斜划下,止于颧骨,为她平添几分煞气。

她正低头看着一张粗糙的江北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指尖点过的几个地方,墨迹早已干涸发黑,却仿佛仍能嗅到血腥味。

这三年的路,是用血和命铺出来的。

天启元年,冬末。

白云镇外土地庙。

江无花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在周镖师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指点下,和王婶等人勉强处理着骇人的伤口。

断骨用削直的树枝固定,伤口用烧过的草木灰捂住。

每一次换药都像一场酷刑,冷汗浸透了她破烂的衣衫。

饥饿是更可怕的敌人。

胡县令和漕帮堂主的死,像一块巨石砸进粪坑,溅起滔天恶臭。

镇上风声鹤唳,官差像疯狗一样四处搜查“凶徒”,同时借着“剿匪”名头,变本加厉地盘剥百姓。

土地庙不能再待了。

是王婶想起镇外深山里有个废弃的猎户木屋。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他们用树枝做了个简易拖架,拖着昏迷的周镖师,深一脚浅一脚地躲进了大山。

那个冬天格外漫长。

靠着之前藏匿的一点米,加上江无花冒险在山里设置的陷阱偶尔捕到的野兔山鼠,他们勉强吊着命。

江无花的伤在寒冷和缺医少药中缓慢愈合,留下无数隐痛和这道眉骨上的疤。

她每天咬着牙,忍着剧痛,练习秦山教的身法,挥动李长生给的那把匕首。

匕首依旧灰扑扑,但每一次挥出,都带着一股狠绝的劲道。

周镖师醒过来后,看着江无花练功,浑浊的眼里有时会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他伤得太重,武功算是废了,但走镖半生的经验和眼力还在。

他断断续续地教江无花如何辨认地形、如何设置更隐蔽的陷阱、如何观察敌人的破绽。

他告诉她,江湖不是擂台,活下来才是本事。

“丫头,你走的这条路,……是绝路。”周镖师咳着血沫说。

“这世道,哪条不是绝路?”

江无花擦拭着匕首,眼神冰冷,“至少,走这条路,我能选择咬谁。”

天启元年,夏。

山中。

天气转暖,他们的踪迹险些被一队入山搜捕的官差发现。

是江无花提前设置的绊索和陷坑起了作用,拖延了时间,让他们得以逃向更深的山林。

那次之后,江无花明白,躲藏不是办法。

她开始主动出击。

目标不再是镇上的米仓,而是那些为富不仁、与官府勾结欺压乡里的地主豪绅,以及落单的、作恶多端的漕帮底层小头目。

她专挑月黑风高夜动手,用周镖头教的法子潜入,用李长生给的匕首杀人,劫掠银钱和粮食。

动作干净利落,不留活口。

“齐天盟”的名号,开始在一些走投无路的流民和备受压榨的农户间悄悄流传。

传说有个叫“齐天”的好汉,专杀恶人,劫富济贫。

开始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按照传言中的标记找到深山,寻求庇护或只是为了一口吃的。

江无花来者不拒,但立下规矩:奸淫掳掠者死,出卖同伴者死,手足相残者死,食人者死。

她用最残酷的手段执行规矩,有个刚投靠来的混混企图欺负一个一同逃难来的女子,被江无花当众用匕首剜出心脏。

血淋淋的场面震慑了所有人。

她不再亲自动手处理所有杂务,而是让王婶负责内务和照顾伤员,让后来投靠的一个半大小子,负责侦查和传递消息。

她则专注于制定计划,选择目标,提升实力。

她发现自己在厮杀和谋划方面,有一种无师自通的天赋。

天启二年,秋。

江北某处丘陵。

齐天盟已经不再是躲在深山的小股流寇。

他们有了几个相对固定的隐蔽据点,人数发展到近百人。

成分复杂,有活不下去的农民,有被漕帮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商贩,有得罪了权贵逃出来的武师,甚至还有两个被裁撤后饱受欺凌的前边军老兵。

麻烦也随之而来。

人多了,目标变大,引起了漕帮一个分舵的注意。

一场遭遇战,齐天盟凭借地利和一股不要命的悍勇,击退了漕帮的第一次围剿,但自身也损失了十几个人,包括那位教过江无花不少东西的前边军老兵。

江无花站在刚刚堆起的坟包前,沉默了很久。

她意识到,光靠狠劲和零星的反抗,成不了气候。

她需要更严密的组织,更有效的训练,更需要——情报。

她开始有意识地吸纳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

懂点医术的郎中,会打造简陋武器的铁匠,甚至是从漕帮叛逃出来、熟悉其运作规律的小头目。

她让周镖师身体稍好后,负责训练青壮,虽然练不出什么高深武功,但至少教他们如何结阵,如何更有效地挥刀砍杀。

她也开始尝试与江北其他一些同样备受打压的小帮派、甚至是与漕帮有仇的江湖独行客接触。

不谈交情,只谈利益交换,或者共同的敌人。

天启三年,春。

即现在。

烛火下,江无花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叫“黑水坞”的漕帮转运码头上。

这里是漕帮在江北的一个重要节点,守备森严。但根据内线传来的消息,三日后将有一批重要物资在此装卸。

这三年,她像一头在荆棘丛中挣扎前行的幼兽,伤痕累累,却也飞快地成长。

笑容早已从她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冷静和深藏在眼底的、永不熄灭的恨火。

她失去了很多,石头、木根,还有许多连名字都来不及记住的面孔。

但她得到了一个初具雏形的“齐天盟”,得到了一群愿意跟着她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更得到了一颗坚硬如铁的心。

她不再是那个只想让身边人吃饱饭的江无花了。

她是“齐天”,是官府悬赏榜单上名字越来越靠前的“逆匪”,是漕帮恨不得食肉寝皮的眼中钉。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

江北的天,什么时候白过?

但她要在这片漆黑里,撕开一道属于自己的口子。

“黑水坞……”

她低声自语,指尖在粗糙的地图上重重一按。

烛火微微晃动。

这条路,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了。

她也没想过回头。

只有一直走下去,走到要么毁灭,要么……把这该死的世道,捅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