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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无花推开长生铺子的门,带进一股外面的尘土气。

默笙在灶台边忙着,抬头,看见是江无花,便对她笑了笑。

燕十三不知道去哪了,或许去哪家帮忙了。

她走到柜台前,李长生依旧瘫在破椅子里,脸上盖着本书。

“爹。”

书册下没动静。

“我回来了。”

江无花继续说,“刀送到了。”

“嗯。”

书册下传来含糊的一声。

江无花停顿了一下,整理思绪。

这一路所见,那些流民麻木的脸,那些关于加税抽丁的议论,还有边关诡异的战事,像一块块石头压在她心里。

“外面不太平。”

她开口,声音有些沉,

“南边在打仗,领国和南蛮像疯了一样攻城。路上很多流民,说是躲避战乱,也躲避官府……我觉得……”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李长生掀开了脸上的书。

他没完全坐起来,只是半抬着身子,歪头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那种专注让她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说完了?”他问。

江无花抿了抿唇,点头。

李长生重新瘫回去,书却没盖回脸上。他盯着屋顶某处积年的蛛网,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朦胧,又有点飘忽。

“我以前……嗯,算是见过一件事。”他说。

闻言,江无花屏住呼吸。

李长生很少提“以前”。

“有个地方,闹蝗灾。”

李长生声音平淡,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地里庄稼没了,树皮都被啃光了。人饿得眼睛发绿。”

“后来呢?”

江无花忍不住问。

“后来?官府开仓放粮,设粥棚。”

李长生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没什么笑意,“粥棚前排着长队,一眼望不到头。粥很稀,照得见人影,但总比没有强。”

这听起来,像是个官府赈灾的故事。江无花等着下文。

“排队的人里,有个半大孩子,饿得皮包骨头,排了三天队,好不容易快到他了。”

李长生继续道,语速不快,“管粥棚的衙役看他年纪小,欺负他,故意把勺子沉底,捞上来的全是清汤,没几粒米。”

江无花皱眉。

这衙役可恨。

“那孩子没哭也没闹,就盯着那衙役看。”

李长生说,“衙役被他看得发毛,骂他:‘小兔崽子看什么看?不想喝滚蛋!’”

“然后呢?”

“然后?”

李长生目光从蛛网上移开,落在江无花脸上,“那孩子突然冲上去,抱住衙役的胳膊,一口咬在他手腕上,死都不松口。衙役疼得惨叫,周围人都吓傻了。”

“衙役使劲甩,甩不掉。旁边其他衙役冲过来,用棍子打那孩子的头,打得砰砰响,血都流出来了,那孩子就是不松口。最后,硬生生从衙役手腕上咬下块肉来。”

“那孩子满嘴是血,嚼着那块肉,看着那些吓坏了的衙役和灾民,嘿嘿笑了两声,咽了气。”

铺子里一片寂静。

“后来呢?”

江无花声音有些干涩。

“后来?粥棚当天就关了。官府说有人闹事,怕激起民变。没喝到粥的人,饿死不少。那个被咬的衙役,伤口溃烂,没撑过半个月,也死了。”

李长生说完,顿了顿,加了一句:“你说,这事,怪谁?”

江无花怔住。

怪那孩子?

他只想活命。

怪那衙役?

他或许也只是个欺软怕硬的小人物。

怪官府关停粥棚?他们或许真的怕出事。

“好像……谁都有错,又好像……谁都情有可原?”

犹豫半晌,她才慢悠悠的开口,有些不确定地说。

李长生嗤笑一声。

“情有可原?”

他摇摇头,“那孩子只想活下去,没错。衙役克扣粥粮,或许是为了讨好上官,或许是自己也想捞点,在他的位置上,好像也能理解。官府怕出事,关停粥棚,站在他们的立场,好像也没大错。”

他坐直了些,看着江无花,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却让江无花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但你站在那些后来饿死的人角度看呢?他们什么都没做错,只是排在了队伍后面,就丢了性命。”

“你觉得,是那孩子的错?还是衙役的错?或者是官府的错?”

江无花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回答。

李长生没等她回答,又瘫了回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懒散:“都不是。是那口锅的错。”

“锅?”

“嗯,锅。”

李长生闭上眼,“锅就那么大,米就那么多。想分粥的人,却太多了。总有人想多捞点,总有人会被挤出去。今天可能是衙役克扣,明天可能是强壮的人抢了弱小的,后天可能是官府干脆把锅砸了,谁也别吃。”

他像是累了,挥挥手:“你想管?你怎么管?是把所有衙役都杀了?还是变出更多的米来?或者,你能让所有人都不饿?”

江无花站在原地,李长生的话像冰水,浇在她心头那块烧得滚烫的石头上。

那些流民。

他们就像排队等粥的人。

战争,加税,抽丁……

就像那只不断搅动粥锅的手,让锅里的粥更少,排队的人更恐慌,更容易为了靠近锅沿一点点而撕咬起来。

陈文,或许就是那个搅动粥勺,或者想自己掌控粥勺的人。

而那些“山上人”,他们可能根本不在乎这口锅里有没有粥,他们在乎的,或许是熬粥过程中,产生的别的东西?

她一直想改变的世道,或许不仅仅是换一个分粥的人,或者立几条分粥的规矩那么简单。

这口“锅”本身,这个资源有限、弱肉强食的底层规则,才是根源。

李长生用这个残酷的故事告诉她,在绝对的匮乏和生存压力面前,道德、规矩、人情,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个人的愤怒和力量,在面对这种系统性的困境时,显得多么渺小和无力。

她之前以为,只要够强,就能斩碎不公。

现在却意识到,有些东西,不是靠一把刀就能解决的。

说完,李长生又往后一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像是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