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小说旗!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165章 雪厅夜灯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朔戟城帅府后厅,平安火点燃后的第七个夜晚。更鼓刚敲过三通,万籁俱寂。厅内没有庆功宴的喧嚣,没有乐班的丝竹,只在宽大的紫檀木案几上,点着一盏孤零零的羊角灯。灯芯被剪得极短,火苗只有豆大,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案头一圈,像一粒在寒夜里苟延残喘、将熄未熄的炭火。

四壁空旷,唯有一幅巨大的“北境山川图”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图上,黄碛山、火狐谷等战略要地被朱笔重重圈出,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尚未凝固的血痂。案上整齐摞着三叠文卷:最上面是已然火漆干涸、印玺俱全的和约正副本;中间是来自京师的邸抄,皇帝嘉奖的华丽辞藻与姚相关于“犒军银”分批拨付的奏折、太后劝导“劝农桑以纾国库”的诏书并列;最底下,则是雪衣卫的密报,上面记录着京师粮价异常波动、姚府深夜增派护院、以及紫宸殿内侍人员悄然调动的名单。灯影摇曳处,一只小巧的白铜风铃静静悬着,铃舌系着一根红线,铃内壁刻着细微难辨的“辰”字,那是多年前离别京师时,他弟弟偷偷塞给她的“平安符”。此刻铃身静止,但那根红线却无风自直,紧绷着,如同搭在无形弓弦上的一支箭。

厉晚拈起一枚细长的象牙筹尺,指尖微凉,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上缓缓移动、比划。她在互市口岸的位置画下一个三角符号,旁注“设堡,驻兵三百,半月轮替”;在烽台塬附近,引出一条虚线与一片区域标记,“开渠引水,溉田两千亩,种胡麻燕麦”;又在火狐谷旧道两侧,用朱笔轻轻勾勒出一片狭长的空白,“留二十里缓冲,任其荒芜”。每划定一条线,她都会用尺子反复度量数次,神情专注得仿佛在雕刻一件易碎的玉器。那小心翼翼的姿态,似乎在告诫自己,这纸上的方寸之间,若有半分差池,蛰伏的战火便会从看似愈合的裂缝中喷涌而出。

“啪!”灯花猝然爆开一个细微的火星。她的指尖随之微微一颤,抬起眼,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边境无战事之日,才是真正的……兵凶战危之时。”

她放下象牙尺,拿起那叠朝廷邸抄。目光迅速掠过那些华而不实的褒奖词语,精准地停留在几个看似平常的细节上:犒军银三十万两,“分批押发,首批十万即日启程”——后续批次何时启运,语焉不详;太后的“劝农桑”诏书,字里行间透着“体恤”,实则暗藏机锋,暗示兵权过重,当效仿古人解甲归田;皇帝口谕中“回朝后朕当亲迎十里”的承诺,听起来是殊荣,却更像一个模糊的试探和一道无形的催命符,“回朝”?何时回?以何种身份、何种姿态回?

她合上邸抄,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劝农桑是假,劝我交出兵权、归隐田园是真;亲迎十里?是迎接我这个功臣,还是迎接我手中这枚沉甸甸的兵符?”跳动的灯焰将她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微微晃动,映得她眼底深处那点寒光愈发锐利,“功高至此,若无可赏之爵,便成不赦之罪。这罪过,不在我厉晚做了何事,而在那龙椅之上,日日夜夜滋长的……疑心。”

她下意识地探手入怀,摸出半块温润的玉佩。那玉佩色泽莹白,却从中断裂,断口处打磨得光滑,显然常年被人摩挲。另一半,她知道,此刻正佩在遥远京城、那位年轻皇帝的腰间。指尖抚过冰凉的断口,如同抚过一道深可见骨、却永不结痂的旧伤。

“仗打完了,北境暂时安稳了,”她对着虚空,仿佛在与那看不见的另一半玉佩对话,“你我之间,却要先学会这君臣猜忌、互相提防的功课了。”一丝苦涩漫上心头,但这苦涩很快被更深的理智压下。“这怪不得你……你终究不知,厉晚便是萧云芷。”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底,为了更长远的将来,她必须继续忍耐,继续以“厉晚”的身份走下去。她将玉佩轻轻贴在耳畔,闭上眼睛,似乎想从那冰冷的玉石中,听到风穿过断痕的微响——那或许是少年皇帝在深宫中的呼吸,也或许,只是她自己胸腔里那颗沉重跳动的心脏。同一血脉,同一频率,却终究被八百里关山、数道圣旨、朝堂党争以及这条无法回头的权谋之路,隔绝开来。

灯芯渐渐燃短,火苗开始不安地窜高,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巨大而扭曲。那影子披甲执剑,轮廓依稀还有几分沙场悍将的英武,甚至带了些许狐裘的飘拂,唯独面部模糊一片,看不清任何表情。

她拿起银剪刀,却没有立刻去剪那过长的灯芯,反而任由火舌舔舐着黑暗,投下这狰狞的影。她对着那模糊的影子,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声音,清晰地布置着:

“其一,上表自请缴还部分兵符,以退为进,先让他们安心,卸下几分戒心。”

“其二,力荐霍煦庭出任‘互市总提调’,将边贸实权分给陛下信得过的年轻将领,既是分功,也是固宠。”

灯灭·风铃动

“咔嚓”一声轻响,她终于剪断了过长的灯芯。火焰骤然熄灭,一缕细白的轻烟笔直升起,融入梁栋间的黑暗。

就在这彻底的黑暗降临的刹那,那只悬挂了整晚、纹丝不动的白铜风铃,忽然极其轻微地“叮……”了一声。

那声音清澈、短暂,如同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回应,穿透夜色,落在她耳中:

似是“平安”,

又似是“不平”。

窗外,夜色更深,积雪压枝,更鼓敲响了第四遍。

厉晚依旧身着未解的轻甲,和衣靠在冰凉的案边。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舆图空白处虚划着,那条线既非河流,也非疆界,而是一条连她自己都无法完全看清、却必须步步为营走下去的生存之线。

雪后的边城,静得可怕。

唯有她自己的心跳声,在空旷的厅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声,接着一声,

沉稳而有力,

既像是在应和着远处传来的更鼓,

又像是在为远方龙椅上的那位少年帝王,

精准地计算着这无眠中的漫漫长夜中每一个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