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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180章 松风肆闲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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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大雪初晴,御道上的积雪被阳光照得晃眼,反射着清冷的天光。棋盘街上人声嘈杂,各色人等混杂,如同煮开了一锅稠粥。街角的松风酒肆里一面青色布旗挑得老高,正对着风口。屋檐上融化的雪沫被酒肆里涌出的热气一蒸,竟似乎飘散出几缕松针般的清冽香气。

午时初,欧阳简戴着那顶压得很低的青色布帽,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袍,一手牵着石头,一手提着个空藤篮,随着人流走近。石头仰着小脸,鼻尖冻得通红,扯着老头的袖子,带着点鼻音嚷道:“爹,我要喝甜雪泡!”黑猫安稳地蹲在他肩头,毛茸茸的尾巴不时扫过欧阳简的脖颈,带来一阵微痒。

走到酒肆门口,欧阳简停下脚步,故意板起脸,做出精打细算的样子:“一碗甜雪泡要六个大钱!这钱够买三斤老蒜了,多不划算。”

石头立刻嘟起嘴,抱着怀里的黑猫原地转了个圈,表示不满。猫尾巴随着转动,“呼啦”一下扫过门楣上积着的浮雪,雪末簌簌落下,恰好溅在正掀帘出来的掌柜鞋面上。掌柜的皱了皱眉,还没开口,欧阳简已连忙点头致歉,拉着石头快步走进酒肆。

他们在角落里寻了张不起眼的小桌坐下,这里背风,又避开了临街的窗户。巧的是,紧邻的雅座里,正坐着两位衣着体面的人物,一位是吏部的柳员外郎,另一位是京城里有名的皇商胡再雪。黑猫被石头允许蹲在旁边的空椅上,它那蓬松的尾巴无意间扫过胡再雪昂贵的貂裘衣摆。胡再雪非但没恼,反而觉得有趣,笑着对同伴说:“柳兄你看,这猫儿倒比许多人还会挑地方,晓得哪里暖和安逸。”

几杯温酒下肚,邻桌的谈话声便渐渐高了起来,带着酒后的松弛与不加掩饰。

吏部的柳员外郎,脸红得像颗被冻透的枣子,手指捏着小巧的酒盅,晃动着说道:“……北边新设的那个‘劝农使’的缺,嘿,可是个实打实的美差!一年里头,三季不必待在京城,四季都不用守着官署点卯……哈哈哈!”他说得得意,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混着酒气的温热气息直扑到对面胡再雪的脸上。

皇商胡再雪,手指慢慢捻着拇指上那枚温润的玉扳指,闻言将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嗓音,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笑意:“缺自然是美的,不过这‘钱景’更美!姚相爷那边发了话,谁想接下这个缺,得先‘认捐’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随即蘸了点杯中残酒,在光亮的桌面上快速写了个“三”字,又立刻用袖口抹去,动作快得像是怕被窗外的风雪瞧见。“三万两!可以从盐引里折抵,价钱还能比市面低一成,至于利息嘛……嘿嘿,自然另算。”

他们正说得投入,旁边忽然探过来一个小脑袋。石头捧着已经喝空了的甜雪泡碗,眨巴着乌亮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问:“郎君,三万……是多少个糖葫芦呀?”

柳员外郎被这孩子逗乐了,顺手在他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捏了一把,哈哈笑道:“小家伙,三万够你吃上三百年糖葫芦喽!保管把你满口牙都甜掉光!”

他这话引得周围几桌客人都笑了起来,哄笑声仿佛带着震动,连屋顶棚上积着的细雪都被震得簌簌落下些许。

在一片喧笑声中,欧阳简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他不动声色地伸出食指,在自己面前那杯残酒里轻轻一蘸,然后借着桌沿的掩护,在木头桌板的侧面,极快地写下几个字:“农加捐三万”,旁边又画了一个简易的“盐”字符号。天寒,酒痕顷刻间便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冰,牢牢附着在木纹上,像一道天然形成的、不起眼的冰锁,将这条秘密暂时封存。

他微微侧过头,靠近石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极低声音说:“记住,盐的味道是咸的,但有些钱,味道却是甜的。只是这种甜一旦吃进心里,不知不觉,就会变成能伤人的刀。”

石头仰头看着师父,眼睛里还带着对糖葫芦的向往,似懂非懂,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将这句话,连同碗底最后一点甜雪泡的糖霜,一起小心翼翼地咽进了肚子里。

喝完茶,欧阳简起身付账。他掏出那个干瘪的旧荷包,在里面摸索着,好半天才捏出八十文铜钱,在掌柜眼前晃了晃。掌柜的翻了个白眼,显出不甚耐烦的神色。

掀开厚重的棉布门帘走出酒肆,外面雪后初霁的阳光显得格外刺眼。欧阳简背着手,看似悠闲地走在积雪的街道上。然而,在他那宽大的袖袍遮掩下,手指间正夹着刚才从桌板上悄然剥落的一小片带着酒痕冰屑的木皮。他用指尖的体温,慢慢将那薄冰焐化,混着木屑和墨迹的冰冷盐水,顺着他的指缝,悄无声息地流进了袖口的深处。

仿佛是将那“卖官鬻爵”与“盐引勾结”的肮脏气味,一点一滴,悄无声息地渗入了自己的血脉之中,牢牢记住。

积雪很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留下一大一小两串清晰的脚印。石头抱着重新跳回他怀里的黑猫,忽然回过头,看着欧阳简,很认真地问:“爹,等我长大了,也去买一个那样的‘劝农使’来做,好不好?”

欧阳简看着孩子被冻得红扑扑、却满是认真神色的小脸,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冷冽。他缓缓说道:“先要学会分辨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对,什么是真正的错。然后,才有资格去谈,什么该买,什么不该卖,什么值得争,什么必须弃。”

雪,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渐渐覆盖了街道、屋脊,也试图覆盖那两行足迹。

一串小小的,稚嫩而清晰。

一串大大的,沉稳而坚定。

它们蜿蜒向前,仿佛正将那个由冰痕写就的“农加捐三万”的黑暗秘密,连同背后纠缠的权钱丝线,一点一点,踩进这帝都光天化日的积雪之下,也踩进它漫长而深沉的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