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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192章 “等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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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子夜时分,更鼓初响,声音沉闷,如同敲在蒙着厚布的铁桶上。

炕上的石头侧身蜷着,半边脸蛋陷在柔软的枕头里,被暖气烘得红扑扑的。鼻翼随着匀长的呼吸轻轻翕动,嘴角无意识地微微上扬,像是梦到了什么甜津津的事儿。偶尔,那两排细密的睫毛会像蝶翼般颤一颤,或许是被梦里晃过的糖葫芦影子撩拨的。一只小手从被窝里钻出来,虚虚地握着拳,搁在腮边,指节还带着孩子特有的肉窝。黑猫团在他脚边,暖烘烘的,让他即使在睡梦里,也下意识地将脚趾往那毛茸茸的身子上蹭了蹭,发出极轻的、满足的鼻息。

观澜小院的井台边,那道每日刻画的水线痕迹,在幽暗中显示,水面比昨日清晨,又悄然上涨了微不足道的一粒米的距离。

欧阳简吹亮了那盏青釉小油灯,灯芯被他剪得极短,火光如豆,只勉强照亮书桌中央小小的一圈,像是在无边的黑绸上,硬生生灼开了一只独眼,专注而锐利。

昏黄的光晕向上漫开,映亮了他沟壑纵横的下半张脸。他的嘴唇紧抿着,嘴角两道深纹如石刻般凝定,纹丝不动。鼻翼两侧投下浓重阴影,将整张脸分割成明暗两界。那双淡青色的眼瞳在窄光的映照下,几乎透明,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针尖落处,仿佛所有的生机与锋芒都敛入了这方寸光亮之中,余下的半张脸仍浸在黑暗里,如同冻土般沉静。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那本“龙喉簿”。册子纸页薄如蝉翼,在灯下几乎透明,仿佛承载不起太多重量,然而上面密布的墨迹与符号,却勾勒着整座帝京地下涌动的所有暗流。他取出一根打磨得极细的钢针,针尖在砚台里残留的炭黑色汁液中轻轻一蘸,然后落在纸页上。每一点下,针尖刺破纸张纤维的微响几乎不可闻,但那圈昏黄的灯影却随之轻轻一颤,仿佛那针也同时刺破了包裹着灯光的黑暗。

他开始在簿子上勾连,如同编织一张无形的蛛网。

盐引 → 三万 → 劝农缺

针尖牵引着灰黑色的线条,将这几个词连接起来,痕迹细如冰面裂璺。那“三万”二字被他用极细的笔触浓缩成一颗小米粒大小,紧紧嵌在“盐”与“农”之间。一粒官盐,或许能腌渍广袤的田地,也可能,正无声地腐蚀着无数农人赖以生存的脖颈。

灯绢 → 一成 → 冰敬

“一成”被画成一个半圆弧线,形状如同灯罩的剪影。弧线之内,写着一个冰冷的“冰”字;弧线之外,是一个看似恭敬的“敬”字。皇家采办,区区一成的压价,点燃的,却是足以烧灼民骨的、十成十的“冰敬”寒焰。

漕粮 → 三成 → 破冰钱

“三成”被勾勒成一个尖锐的三角。一个角指向“漕”,一个角指向“粮”,最后一个角,狠狠刺向“冰”。这三个角组合起来,形态竟酷似一只在严寒中迸裂的漕船船底,漏洞森森。

慈荫 → 千金 → 名位

“千金”被画成一个外圆内方的钱币形状,中间的方孔里,点着一个小小的“名”字。太后以慈孝之名行兜售之实,千金换取虚名,那脸面看似比黄金还耀眼,实则脆薄如一层一捅即破的窗纱。

针尖继续牵引着灰线,这四条由盐、灯、漕、名构成的线索,如同四道汇向深渊的溪流,最终在簿子的某一处交织于一点。欧阳简的针尖在那里停顿,然后重重一点,墨迹深陷。这一点,仿佛成了核心,周围延伸出的细线隐隐构成了一只伏案黑蛛的轮廓。在那蜘蛛的背心位置,他用针尖刻下了一个极小、却触目惊心的字——“姚”。

姚府,便是这张无形蛛网的中心,是蛛背,亦是吞噬一切的蛛口。

欧阳简伸出食指,在簿子页面极轻地一弹。页面微颤,那只墨迹绘成的灰蛛仿佛也随之活了过来,蠢蠢欲动。

“网,已经织补好了。”他对着簿子,也像是在问自己,声音低得只有那跳跃的灯芯能够捕捉,“什么时候,才会起风呢?”

他起身,轻轻推开临院的窗户。东南方向的夜空,不见星辰,只有一层厚重的、仿佛被无形巨力绷紧的冻云,如同浸透了墨汁的灰绸,严密地覆盖着天穹。云层之后,凭他的记忆与推算,紫微帝星晦暗无光,太微垣星官亦偏离常位。——帝星被层云封锁,而那撕裂沉寂的惊雷,往往就孕育在这云层的缝隙之间。

“等雷。”

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轻若叹息。话音未落,桌案上那盏青釉小灯的灯芯猛地向上一窜,火苗剧烈摇曳了一下,仿佛是对这句低语的回应,又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告。

所有的准备都已就绪。

药箱最底层,那封存着“龙睛”秘图的薄绢与那枚内蕴“锁阳香”毒的盐屑蜡丸并排而卧——它们是这张蛛网上,最为锐利的双眼。

井台之下,水线每日规律地、固执地上涨着一粒米的距离——那地下奔涌的水脉,便是引动雷霆的天然导线,沿着纵横交错的暗渠,无声地指向皇城深处。

屋顶的瓦片上,每夜更新的星图记录着星辰的偏移——那苍穹之上规则的变动,便是接引天火的信标。

灯盏里的油终于快要耗尽了,火苗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欧阳简合拢了“龙喉簿”,用指腹在封面上轻轻摩挲,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意味,仿佛在给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色蜘蛛梳理背毛。

“再忍耐片刻,”他的声音几乎融入了黑暗,“风起来的时候,便是你借势飞扬之时;”

“雷炸响的那一刻,就是你……粉身碎骨,亦要撕开这夜幕的时刻。”

他轻轻吹熄了灯。

彻底的黑暗降临,吞噬了桌案,吞噬了房间,吞噬了一切形影。

只有院中井台深处,那几乎不可闻的水流轻荡之声,还在持续。

咕咚……

咕咚……

像一声声低沉而有力的脉搏,

为这座沉睡的帝京敲打着更鼓,

也像地底龙脉,

在寂静中发出的、

等待惊雷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