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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210章 抛金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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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子时,雪还在下,风却暂时停歇。

天地间仿佛被厚厚的棉絮包裹,万籁俱寂。

段氏大宅后园的藏雪坞,正沉浸在一场孤绝的冬之梦境里。

这座借旧烽火台改建的园子,四面是高耸的夯土与青石墙,将外界彻底隔绝,只在头顶留下一方用以采光的天井,将这方天地框成一个独立的世界。

沿着一方墨池般深邃的水潭,曲折的回廊静静蜿蜒。廊下悬挂着十二盏特制的“雪灯”。乌木灯架蒙着厚白纱,纱罩内,羊脂蜡烛稳定地燃烧着。烛光被滤成一片冷冽的清辉,映照着漫天飘落的雪花,光线仿佛被冰雪淬炼过,透亮而寒凉。

池水边缘已凝了一圈琉璃般的薄冰。灯光落在冰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如同散落了满地的水晶碎屑。

园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几株倚着墙角、姿态奇崛的老胡杨。它们虬曲的枝干积了雪,在灯下泛着青铜般的光泽,像一群披甲执戟、静默守护的老兵。偶有不堪重负的枝桠微微一颤,便抖落一团雪雾,簌簌落下,成为这寂静里唯一的声响。

水潭另一侧,是一丛丛叶片落尽的沙枣树。繁密的枝梢顶着积雪,宛如一片悬浮的云团。若细看,还能在枝头发现些许干瘪的、深红色的沙枣果实,在雪与光的映照下,像凝固的血珠,为这片静谧平添一抹坚韧的生命印记。

空气中,雪的清寒与羊脂烛的甜腻油脂气交织在一起,隐约间,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来自沙枣枝干的干涩木质香气,以及胡杨带来的、仿佛来自远古戈壁的苍凉气息。

万籁俱寂,唯有烛芯偶尔一声极轻微的“噼啪”,反将这寂静衬得愈发深邃、完整。旧烽火台的魂,散尽了烽烟,化作了这满园的雪、光与倔强的西北草木,共同守护着这片足以冻结时间的、绝对静谧的时空。

段偃披着一件玄狐鹤氅,缓步走在回廊上。

这位青燧大姓的家主今年四十五岁,面容雅俊,蓄着三绺长须,平日里常作儒生打扮。

此刻他手中抱着一个紫铜袖炉,炉盖上雕刻着狼头图案,狼口处不时吐出缕缕白雾,与他口鼻呼出的热气混在一起。

家宰段禄提着灯笼在前引路,矮胖的身躯在雪地上投下圆滚滚的影子。

他腰间悬着一枚小铜算盘,走起路来发出碎冰相击般的清脆声响。

灯笼的光影在雪地上拖出一条细长的黑色痕迹,段偃的狐氅下摆扫过积雪,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笔尖在空白的账簿上试墨。

走到回廊中段,段禄抬手止住了身后的侍从,又挥退了守夜的小厮。

十二盏雪灯中,有十盏的灯芯被特意剪短,只剩下两盏还亮着,园内的光线顿时暗淡下来,为接下来的密谈做好了准备。

段禄从怀中取出一个檀木小匣,掀开盒盖,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十张“千金券”。

这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银票,而是段氏自家印制的金券,每张足以兑换纹银百两。

券纸中掺着金线,在灯光下能看见一条暗金色的飞龙图案,龙眼用赤金粉点成,灯火一晃,那龙眼仿佛在转动。

“家主,券在这里。”段禄双手奉上木匣,压低声音,“只等天明,送给营田使司那位水书吏,就能免了咱们家三百亩淤田的丈量。”

段偃没有立即回应。

他取出一张金券,举到雪灯正前方。

白纱灯罩上积着未拂的雪花,金线在冷光的映照下,顿时显现出一条暗金龙影,龙眼赤红如血。

飞龙的光影投在段偃脸上,金色的痕迹随着灯光摇曳而游走,他的脸色也随之忽明忽暗,像是心里的算盘珠正在噼啪作响。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券纸上的金线,触感微凉。

段偃轻声自语:“若能买通一尺,便能藏田百亩;藏得百亩,便留得千亩……火井图?星井法?终究需要笔墨人手,而人手就有价钱。”

段禄凑近耳边,声音更低了:“水书吏好赌,已经欠了城南赌坊八十两。

咱们把金券分成三份,先付三成,等田籍确定后再补余款。

他要是反口……”

段偃冷冷打断:“反口?雪灯作证,金龙索命。”

说罢,他将那张映出龙影的千金券凑到唇边,轻轻一吹——

金粉和雪粒一同飞扬,龙形碎成点点金光,落在狐氅的毛尖上,像一场金色的细雨,也像是碎裂的契约。

段偃抬眼望向雪灯照不到的黑夜,冰池对岸的假山洞里,隐约藏着一道纤细的人影——那是巡田御史冷铮布下的暗线,方才的一幕已经被尽收眼底。

段禄还未察觉,正小心地把木匣揣回怀中。

段偃却轻声一笑:“但愿雪再厚些,能埋住所有的脚印。”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雪灯轻轻摇晃,地上的龙影金痕随之扭曲,像一条被火烤的蛇,正在寻找出口。

夜色深沉如墨,雪,还在下。

这不是那种狂暴的、席卷一切的暴风雪,而是一种恒久的、带着某种神意的飘落。无数的雪片,从不可测的、幽暗的高处诞生,绵绵不绝,无声无息,仿佛天地间一场盛大而静默的仪式。

它们不再是冰冷的结晶,而是柔软的、迷失了方向的羽毛,在一种无形的牵引下,悠然地盘旋、坠落。目光所能触及的整个世界,都被这无尽的落雪所填满。近处的屋檐、光秃的树梢、远处的山峦轮廓,所有清晰的边界都被这白色的笔触一遍遍涂抹,变得模糊、圆润,最终消融在更深的朦胧里。

风声仿佛被这厚重的雪被吸了进去,连平日里最细微的、诸如泥土收缩或是虫豸蛰伏的声响,也一并被掩埋了。耳边只剩下一种近乎真空的、压迫着鼓膜的寂静。然而,若你凝神细听,在这绝对的静中,似乎又能捕捉到雪片与雪片之间,那细微到极致的、几乎属于想象层面的摩擦声,簌簌地,如同无数精灵在窃窃私语。

空气凛冽得像被滤过,吸入肺中,带着一股清甜的、属于冰雪本身的纯净气味。偶尔,一丝极淡的、从某个窗隙逸出的温暖烛火气,或是远处被雪压折的松枝溢出的树脂冷香,混杂其中,旋即又被这庞大的、无处不在的雪意所吞没。

在这深沉的夜色里,雪的光,是一种幽微的、自足的光,来自雪本身,来自这亿万片雪花对一切微弱光线的收集与漫射。于是,这夜并不显得漆黑,反而是一种均匀的、柔和的灰蓝,一种被雪照亮了的深幽。

一切都在流动,又仿佛早已凝固。时间失去了刻度,空间失去了远近。这夜与雪,共同编织成一个巨大而温柔的茧,将整个清醒而又沉睡的世界,静静地包裹在其中。

这场看似顺利的金钱试探,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为段氏家族套上了一道无形的绞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