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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216章 风雪中核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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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天色骤变。原本灰蒙蒙的天空忽然压了下来,暴雪毫无预兆地倾泻而至。天地间顿时混沌一片,鹰愁川化作一个巨大的雪瓮。狂风掠过荒原,卷起雪沙迎面扑来,如同千万根冰冷的针扎在脸上。

厉晚站在风雪中,玄甲外的红袍上披着白狐裘,领口已经积了一层薄雪。霍煦庭仍穿着那身青布长衫和鹿皮半臂,袖口冻出了冰壳,在风中发出细微的碰撞声。三十余名兵卒和民夫沿着基准绳散立着,在漫天飞雪中,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像一条即将被风雪抹去的虚线。

“继续测量!”厉晚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

一名兵卒用力拽动测绳,只听“咔啦”一声,绳上的冰壳碎成白雾,露出里面冻得僵硬的铜丝芯。这根特制的苎麻浸油测绳,内部灌有铜丝防冻,此刻却直如铁棍,根本无法弯曲定位。

水书吏掏出铜尺,却发现刻度凹槽已被冰屑填满。他用指甲去抠,嚓的一声,指甲断裂,刻度却依然是一片模糊的冰花。

厉晚毫不犹豫地摘下手套,赤手握住测绳。掌心温度与绳上的冰壳相遇,立即发出“咝咝”的声响,白汽升腾而起。冰壳渐渐融化,冰水顺着铜丝流下,被她用指节轻轻一抹,测绳终于恢复了些许柔韧。

雪沙扑面,她眯着眼睛低喝:“继续!”

霍煦庭抓了一把新雪,在铜尺的刻度上来回擦拭。雪粒的硬度恰到好处,如同细砂纸般磨掉了填满刻度的冰屑。铜刻数字重新显现出来,他俯身轻吹,热气与雪水交融,尺面上凝结出一层亮膜,刻度清晰如镜。

二人各执绳端,同步向北移动。每移动十丈,厉晚就用掌心捂住测绳三息,用体温融化冰壳,确定弯曲度;霍煦庭立即用铜尺复核距离。冰水顺着测绳滴落,在雪地上融出一道乌黑的水痕,像一条细长的墨线,将白茫茫的雪原劈成两半。

风雪愈发猛烈,绳上的水膜瞬间结冰。厉晚掌缘前日留下的伤口被冰碴割破,鲜血沿着手背滑下,与冰水混合成淡红色,渗入麻绳的纤维中。几乎同时,霍煦庭的中指也被铜尺的锋口划裂,血珠滴在绳面上。二人的血被冰水稀释,却同时冻结在铜丝的凹槽里——红、白、黑三色交织,如同一块被瞬间封存的冰玛瑙。

测量到最后一根狼骨标桩时,二人同时拉绳绷直。啪的一声轻响,绳面的薄冰裂开,连带撕破了他们掌心的皮肤。这一次,血不再慢慢渗出,而是直接贴在绳上,被瞬间冻结成薄片。

他们四目相对,掌心粘在绳面上,必须同时用力才能撕开。那一刻,“并肩”仿佛被冻成了实体,谁也无法先行松手。

高虎在远处挥旗大喊:“基准核毕——误差不过一寸!”

兵卒和民夫们齐声欢呼,然而呼声立即被暴风雪撕得七零八落。

雪原上,只留下那道乌黑的水痕与淡红的冰痕并行,像一条尚未冷却的脉搏,通向远方的火垦区。

阿黎和其他民夫赶紧上前,帮着手足冻僵的测量人员收拾工具。小丫跑到厉晚身边,递上一块粗布:“将军,您的手在流血。”

厉晚低头看了看掌心,伤口处的血已经凝固。她接过粗布,却没有立即包扎,反而望向霍煦庭:“你的手怎么样了?”

霍煦庭摊开手掌,中指上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无妨。”他从怀中取出伤药,分了一些给厉晚。

两人站在风雪中互相包扎伤口,动作默契得如同共事多年的老友。

“这绳子怕是再也洗不干净了。”厉晚看着测绳上斑驳的血迹,轻声说道。

霍煦庭却道:“正好,这些血迹可以提醒后来人,丈量土地需要付出什么。”

民夫们开始沿着刚刚核验过的基准绳打桩。风雪中,每一下锤击都显得格外沉重。阿黎握着一根狼骨标桩,发现骨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她用手套擦去冰霜,露出底下刻着的编号“鹰十七”。

“娘,这根桩子歪了。”小丫在远处喊道。

阿黎走过去,发现那根标桩确实有些倾斜。她正要调整,霍煦庭却拦住了她:“等等,让我看看。”

他取出铜尺,仔细测量了标桩与基准绳的距离。“不是桩子歪了,是地面的冻土不均匀隆起。”

厉晚也走过来查看:“看来这鹰愁川的地形,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

“无妨。”霍煦庭在图纸上做了标记,“记录下来,日后修渠时再调整。”

风雪渐渐小了,但寒意更甚。水书吏的手指已经冻得发紫,连笔都握不稳。霍煦庭见状,解下自己的鹿皮半臂递过去:“先暖暖手。”

“大人,这使不得……”

“拿着。”霍煦庭的语气不容拒绝,“图纸不能有误。”

厉晚也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一旁瑟瑟发抖的小丫:“给孩子暖暖。”

阿黎连声道谢,将手炉塞进女儿怀里。小丫冻得发青的小脸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继续工作!”高虎洪亮的声音在雪原上回荡,“天黑前必须完成这一段的测量。”

众人重新投入工作。这一次,兵卒们主动分担了更重的活计,让民夫们多在避风处休息。书吏们轮流使用霍煦庭的鹿皮半臂暖手,确保记录清晰准确。

夕阳西下时,最后一段测量终于完成。水书吏将图纸呈给霍煦庭过目。图纸上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数据和记号,每一个数字都凝聚着在场众人的心血。

“误差控制在一寸之内,很好。”霍煦庭满意地点点头。

厉晚望着雪原上那道蜿蜒的墨线,忽然问道:“等雪化了,这些痕迹还会在吗?”

“会。”霍煦庭肯定地说,“冰水已经渗入土壤,等开春后,这些痕迹会变成不同的植被颜色,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上。”

民夫们开始收拾工具准备返程。阿黎牵着小丫,走过那道淡红色的冰痕时,特意放轻了脚步,仿佛怕惊扰了冻结在其中的那份坚守。

小丫却蹲下身,小心地用手套拂去冰痕上的积雪。“娘,你看,这像不像一条小路?”

阿黎低头看去,确实,那道由血与冰交织而成的痕迹,在暮色中泛着微弱的光,宛如一条指引方向的小径。

厉晚和霍煦庭落在最后。两人并肩走在雪原上,身后是两行清晰的脚印。

“明日要去西麓勘测,”霍煦庭说,“听说那边的地形更复杂。”

厉晚点点头:“我让高虎多带些人手。”

他们走到营区入口时,天已经黑透了。营帐里透出的灯火,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你的手……”霍煦庭忽然开口。

厉晚抬起手掌,借着灯光可以看到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习惯了。在边关这些年,谁手上没几道疤?”

霍煦庭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干净的布条:“还是再包扎一下比较好。”

这一次,厉晚没有拒绝。

营帐里,阿黎帮女儿脱下湿透的鞋袜,将那双冻得通红的小脚捂在怀里。

“娘,今天厉将军和霍大人的手都流血了。”小丫小声说。

“是啊。”阿黎轻声应着,“为了给我们量出能种田的土地。”

“那以后,这些地里长出的麦子,是不是也带着他们的血啊?”

阿黎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望着帐外纷飞的大雪,忽然觉得,或许女儿说得没错。这片土地将来无论长出什么,都注定与今日的血汗息息相关。

远处,厉晚的营帐里还亮着灯。她正在灯下查看明日要勘测的地形图,掌心的布条隐隐透出血色。

霍煦庭则在文书房里整理今日的数据。他的左袖依然缺了一角,那是前日撕下为厉晚包扎伤口时留下的。

夜深了,雪渐渐停了。月光照在雪原上,那一道道墨线和水痕在月色中若隐若现,如同大地的脉络,静静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