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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其他类型 > 恭迎长公主还朝 > 第274章 证物笼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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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已过,定远互市署的后院浸在一片沉寂的黑暗里。

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灯笼,挑在院角一株老枯槐的枝桠上。灯罩破了一道细缝,夜风不断地钻进去,吹得里面的火苗不住地摇曳、打颤,在地上投下晃动不安的影子。

院子中央,立着一个用粗铁栅栏围成的笼子。

这“证物笼”原本是用来关押查获的凶猛獒犬的,此刻已被清空,三面是铁网,一面倚着砖墙,地上胡乱铺了些干草席。

铁栅之内,曜戈正爽与那张作为关键物证的假绢币共处一室——这是他自已要求的“夜审”。

清冷的月光从铁栅顶端的缝隙里漏下来,恰好照亮了摊在草席上的假币背面。

少年盘腿而坐,将假币放在膝前,伸出指尖在嘴里蘸了点口水,然后沿着那缺失“玄铁绢尺”暗纹的边缘,反复地描画。

口水中的盐分在纸面上留下淡淡的白色痕迹,一道又一道,像是干涸河床上龟,裂的纹路。

他嘴里还用生硬的汉语低声念叨着:“尺——寸——”,每念一声,就不自觉地溅出点唾沫星子,那纸上的“河床”便又多出一道细微的支流。

灯影照不到的暗处,霍煦庭负手而立,透过铁网的缝隙,将少年这笨拙又认真的“对模”过程尽收眼底。

他看着那少年专注的样子,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心里暗想:这头草原来的小狼,如今竟也开始用舌头学着描画文字了。

他轻轻咳了一声。

笼中的少年闻声抬起头,月光映照下,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格外清澈透亮。

“要刻,就用官家的刀。”

霍煦庭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平稳的力量。

说着,他将一把细长的微雕刀、一枚作为标准器参照的玄铁绢尺、以及一方用来固定纸张的小小蜡盘,从铁栅的缝隙间依次递了进去。

那微雕刀的刀柄上缠着红色的丝绳,绳尾坠着一粒小小的铜珠,那是市监官印的微缩,轻轻一晃便会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曜戈正爽双手接过这些东西,神情郑重。

他先是按照草原的礼节,对着那柄微雕刀拜了一拜——在他们那里,精良的工具也如同值得尊敬的客人。

然后,他将假币小心地固定在蜡盘表面,捏紧刀柄,刀尖对准那缺失暗纹的边缘,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身体微微绷紧,像是拉开了一张无形的小弓。

第一刀下去,力道没掌握好,锋利的刀尖没能顺畅地切开纸张纤维,反而一滑,直接划破了他按着纸张的左手食指指腹。

一颗鲜红的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滚落在假币那空白的“尺”形区域,恰好晕染开,补成了一个半圆弧状。

少年看着那滴血,愣了一下,随即低低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这缺了的,是这一滴血。”

他索性不再擦拭,就以那仍在渗血的指尖抵着纸张,继续运刀。

第二刀稳了些,第三刀带出了些飞白的笔意,第四刀在转角处留下了毛糙的边缘,第五刀勉强收住了锋芒。

一枚歪歪扭扭、却依稀可辨的“尺”形,终于在他手下诞生。

收刀之时,他兴致未减,顺手在那新刻的“尺”形背面的空白处,又添雕了一匹扬蹄奋鬃的小马。

那马头朝下,姿态憨拙可爱,像是在为那缺失的暗纹低头赔礼。

指腹的血珠沿着他雕刻的马鬃线条扩散开来,待夜风将其吹干,便凝成了暗褐色,这匹憨态可掬的小马,竟成了名副其实的“汗血马”。

霍煦庭始终静立在黑暗的角落,目光紧随着少年的刀尖游走。

少年每一划的起落、转折,他都默默记在心里:起手轻浮、收刀笨重、转角处更是显得滞涩——这手法稚嫩无比,绝非能雕出原版母模的熟练工匠所为。

他心里已然有了判断:这雕痕带着血,刀法毫无章法,假币上那同模所出的缺纹,看来是初学者刻意留下的痕迹。

幕后,定然另有制作精良的铜版,眼前这少年,并非元凶。

天色渐渐透出灰白。

少年将刻好、并且染了血的假币举到眼前,对着微弱的晨光看了看,那缺失处被他的血补全,像一弯暗红色的新月。

他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冲着铁网外喊道:“霍监!这假币招了——它说缺尺就补尺,缺马就补马!”

霍煦庭掀开临时挂起的草帘,走进笼中。

他先递过一块干净的绢帕,示意少年包扎伤口,然后才收回微雕刀和那方蜡盘。

他的目光落在那匹昂首扬蹄的“血憨马”上,忍不住带了一丝打趣的笑意,说道:“少君还给这假币添了坐骑,是想让它跑回幕后主使那里去吗?”

曜戈正爽咧开嘴笑了,虎牙上仿佛都沾着清晨的露水:“跑是跑不回去,但总能踢那幕后黑手一脚!”

霍煦庭将那张染了少年鲜血的假币举到即将熄灭的灯芯前,跳跃的火苗舔过纸背,那匹血马的剪影被放大投射在冰冷的栅栏墙壁上,随着火光摇曳而忽大忽小,仿佛正在奔跑。

少年看着自己用血刻出来的马影,忽然伸出手,带着点期盼问道:“这个,能留给我当个纪念?”

霍煦庭看着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小心地将假币收入自己袖中,才缓声道:“证物,不能给你。

不过,这匹血马,已经跑进我的账本里了——它跑不掉了。”

灯焰挣扎着向上窜起最后一星火花,那光芒微弱而短促,随即被涌入的晨风彻底吞没。一缕细若游丝的青烟从焦黑的灯芯升起,在清冷的空气中打了个旋,慢慢消散。

几乎就在光芒熄灭的同一刻,檐下那枚沉寂了半夜的铜铃,被拂晓的微风轻轻叩响。

“叮……”

一声清越的铃音,如同冰片碎裂,划破了庭院里凝滞的寂静。它不像人声那样带着温度,却格外清晰地传开,在砖墙与铁栅之间碰撞出细微的回响,旋即被更广阔的、渐亮的晨光吸收殆尽。

残存的暖意随着灯火一同逝去,黎明带着它特有的、微凉的清澈,正式降临。

这证物笼中的一夜,以血为印记,以刀为笔锋,写下了它的第一道无声供词:

幕后真凶,另藏有精良的印版;而这草原少年,只凭着一点莽撞和血性,刻下了一匹憨拙的小马,却意外地,为自己洗清了最大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