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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佗没有反驳。

他走到房间角落,轻轻蹦跳,挥舞手脚,意图通过运动的方式增加身体热量。

然而,哈出的白气预示着并没有驱散多少的寒意。

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像细小的冰针,刺进鼻腔深处,让他不由自主地皱眉。

他突然想起老赵。

临时安置区的保温条件更差,那点医疗物资在零下十多度的环境里能发挥多大作用?

“夏医生,”张小川从门口进来,带进一股凛冽的寒气,他搓着手,脸色发青。

“我刚才去我们堆放物资的地方看了,角落里那桶备用水,表面结了将近一寸厚的冰。 我们存的水要计划着用。”

夏佗迅速指示,“优先保障医疗用水和饮用水。个人清洁……暂时克服。”

他顿了顿,“融冰取水时注意卫生,煮沸时间延长五分钟。”

——

上午八点半,天色终于有了一点点灰蒙蒙的亮光,但温度没有丝毫回升的迹象。

室内的寒气有了质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

祝一宁试图翻动病历夹,纸张却脆硬得像薄铁片,发出“咔”的轻响。

张小川领回当日的食物配给,分量肉眼可见地减少了。

他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后勤处下午发通知,要‘精细化核对’药品消耗。”

薛小琴正在尝试用温水化开一支快要冻住的药膏,闻言手停了一下。

药膏在瓷碗边缘留下半凝固的、蜡状的痕迹。

夏佗正在检查三床的引流管,引流液量很少,颜色也淡,在极端低温下,连身体的渗出反应都被抑制了。

这看似是好事,实则可能隐藏着更深的危机:身体机能正在全面放缓,接近休眠,而休眠的下一阶段就是衰竭。

“如实登记。”夏佗头也不抬,笔尖划过纸张时,墨迹晕开的速度明显变慢,仿佛也要冻结在纤维里。

“所有额外的消耗,都有对应的临床指征记录。四床的高烧和循环障碍,三床的潜在低温并发症,都是客观事实。”

“可是保温敷料……”

“登记为‘低温环境下重伤员体温维持的必需耗材’。”

夏佗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他们质疑,就请他们派一个懂医学的人,在零下十多度的病房里待一夜,然后告诉我,什么东西是‘非必需’的。”

他说这话时,带着一种罕见的、冰冷的锐气。

那是被逼到绝境的医者,对脱离实际、只会纸上谈兵的管理逻辑最直接的反击。

——

中午,雪未停,风又起。温度计显示:零下二十三度。

夏佗召集了医疗点里所有还能动的人。

“从现在开始,我们进入极限保温预案。”

他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传播,清晰而坚定,“一、所有空闲人员,轮流去搜集一切可燃、可保温材料。二、重伤员区域,用能找到的所有东西建立局部保温屏障。”

他敲了敲桌子,木质桌面发出的声音异常沉闷,像是敲在实心冰块上。

“第三,食物和热水供应,无条件优先保障伤员。第四,每两小时一次全员体温监测,包括我们自己。”

大家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有人下意识地裹紧衣领,这个微小的动作在寂静中格外明显。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但同样写满疲惫与坚毅的脸。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们是医生,是护士,也是战士。我们的战场就在这里,敌人是感染,是创伤,也是这越来越深的严寒。”

他拿起那块薛小琴展示过的、四床家属给的酱菜,“有人把活下去的希望托付给我们。这块酱菜在零下二三十度,它是活下去的力量源泉。”

四床的家人,在基地的临时安置区。

他妻子昨天来过一次,进不来,就在原来岗亭的位置站了两个小时。

薛小琴下去告诉她情况时,她塞了这个酱菜疙瘩。

女人当时的手冻得通红开裂,却执意要把这块黑乎乎的东西塞过来,仿佛那是她唯一能给出的、最有价值的东西。

“我们守住的不仅是他们的生命,也是我们作为医者的底线,是文明在严寒中还能持续燃烧的,那一点点火种。”

没有人欢呼,但一种更沉重、更坚定的东西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张小川挺直了背,薛小琴擦了下眼角——那里并没有泪,只是被寒气刺激得发红。

夏佗转过身,看着那块酱菜。很久,他说:“收好。等四床能进食的时候,给他配粥喝。”

“明白。”

上午的查房继续。

三床的情况稳定,四床的体温维持在三十七度八,伤口没有恶化迹象。

轻伤员中的一人可以出院了,这意味着能腾出一张床位,也许今天下午,又会有新的伤员被送来。

生命的配额在此消彼长,希望与绝望循环往复。

中午时分,雪又大了起来。张小川站在窗边,突然说:“你们说,老赵现在在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

但每个人心里都浮现出类似的画面:一个佝偻的身影在更拥挤、更寒冷的地方,打开那个小小的布包,用里面有限的物资,进行着另一场绝望的计算。

或许他的手指已经冻得不听使唤,却还要努力捏住细小的缝合针。

夏佗拿起新的病历,开始书写今天的记录。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那声音规律而坚定,像某种誓言,又像某种对抗——

对抗遗忘,对抗麻木,对抗这无尽严寒里试图吞噬一切的、名为绝望的白。

写到一半时,他停下笔,低头看着自己因寒冷而关节发白、微微颤抖的手。

这双曾经稳如磐石、能在血管上跳舞的手。

他凝视了大约两秒钟,然后更用力地握紧了笔杆,继续书写。

张小川准备带人去后勤补给处要可燃材料。

祝一宁和薛小琴开始规划如何用有限的布料和塑料布搭建保温隔断。

夏佗走回窗边。

玻璃上的冰花已经厚得完全看不清外面,整个世界被封闭在一片毛玻璃般的、死寂的白色之中。

他伸出手指,在冰花上划过,写下一个看不见的“守”字。

然后,他翻开新的病历纸。纸张冰冷脆硬,墨水写上去干得很慢。

在记录完所有医疗数据后,他在页脚,用比平时更重的笔触写下:“严寒已至,体温即生命。配额有限,守望无价。”

寒风在建筑外凄厉号叫,仿佛预告着一个更加严酷时代的到来。

但在这间冰冷彻骨的病房里,人们开始行动,用能找到的一切,搭建一道脆弱的、却是唯一的防线,去守护那微弱的、跳动的、名为生命的热量。

——

下午三点多,或许是因为气温越来越低的关系,天色已经暗沉如傍晚。

温度计停在零下二十四度,汞柱仿佛被冻住了,一动不动。

新的伤员没有来,这给了夏佗和医疗点短暂喘息的机会。

他走到窗边,透过之前擦开的那一小块清晰区域向外望去。

五号楼旁的基地主干道上空空荡荡,没有任何踪影。

稍远处几栋建筑的窗户一片漆黑,没有任何灯火,像是早已被遗弃的墓碑。

整个世界只剩下风的呜咽和雪片击打窗户的簌簌声。

一种更深层的寂静,生命活动近乎停滞的寂静,笼罩着一切。

张小川和另一个医疗兵回来了,拖着几块废弃的木质隔断和一把散架的椅子。

他们的眉毛、睫毛和防寒面罩边缘都结满了白霜,走路时步伐僵硬,像两个移动的雪人。

“不行,夏医生,”张小川喘着粗气,白雾滚滚,“后勤处那边排了长队,都是为了领燃料的。轮值的人说,今天的配额已经发完了,让我们明天早点去。”

他们拖着的木料上结着冰,需要烤化才能烧。

而他们此刻,连快速烤化它们的燃料都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