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军大营的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极了此刻众人摇摆不定的心绪。周瑾的军报写得酣畅淋漓，字里行间将自己塑造成力挽狂澜的功臣，笔下的索超成了“匹夫之勇，祸乱军心”的罪魁祸首，李成则是“优柔寡断，坐失良机”的庸才。写完最后一笔，他将狼毫一掷，端起亲兵递来的热茶，嘴角噙着冷笑——只要这封军报送回东京，高太尉就算再护着义子，也得掂量掂量朝廷的法度，到时候索超和李成不死也得脱层皮。
“把这封军报送去驿站，用快马，告诉驿丞，这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周瑾将信纸折好，塞进蜡封的竹筒里，眼神里满是算计。
“这狗东西！”索超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左臂的疼痛混着心头的火气，烧得他眼前发黑。他想起二十年前，周瑾还是个拎着枪杆都打颤的毛头小子，跪在自己跟前磕了三个响头，喊着“师傅”，求着跟他学艺。那时的周瑾虽笨，却肯下苦功，冬天练武冻裂了手，用布一包照样扎马步，索超还曾摸着他的头说：“好好练，将来比你师傅有出息。”
谁曾想，这出息竟是靠着给高衙内捧砚台、递酒壶混来的。
索超越想越气，拖着脱臼的胳膊就要找周瑾理论，却被闻达拉住。“你去干什么？给他当枪使吗？”闻达的声音里带着疲惫，耳后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早就不是你教出来的那个周瑾了。”
这话像根针，扎得索超心口发闷。他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周瑾被高衙内看中，要去东京当差，特意来辞行。那时的周瑾已穿起了绫罗绸缎，说话时眼睛总往天上瞟，索超问他：“你武艺身法学扎实了？”他却笑道：“师傅，如今在东京，会使枪弄棒不如会说话，您那套老黄历过时了。”
索超当时就给了他一拳，打得他嘴角淌血：“老子教你武艺，是让你保家卫国，不是让你去给权贵舔靴子！”周瑾却捂着脸冷笑：“等我在东京混出个人样，师傅你就知道，这拳头再硬，也硬不过官印。”
如今想来，那混蛋倒是说对了。靠着给高衙内牵马坠镫，周瑾不过三年就爬到了禁军统领的位置，而自己这个实打实拼杀出来的先锋，却还在大名府的营里啃冷馒头。
闻达叹了口气，让人找来木板，给索超固定脱臼的胳膊。“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他帮索超系紧布条，“回去后，咱们得想办法把这事报给朝廷——周瑾临阵脱逃，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报？报了有什么用？”索超红着眼冷笑，“他是高俅的人，高衙内又是高俅的干儿子，咱们这些人，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些垫脚石！那狗东西不把责任都推给咱们就烧高香了！”
果然，不久大名府的亲卫进来报告，说周瑾的禁军大营一骑快马，往京城方向去了。
索超听了大怒，信里写的什么无需多言。气急的索超提着宣花斧就闯进了周瑾的大帐，手腕上的布条被挣得松垮，显然是动了真怒：“周瑾！你敢写诬告信！”
周瑾眼皮都没抬，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沫：“索将军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只是如实禀报战况罢了。难不成你想让朝廷以为，是我禁军临阵脱逃？”
“你就是临阵脱逃！”索超的宣花斧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火星溅到周瑾的锦袍下摆，“若不是你带着禁军先跑，我们怎会折损那么多弟兄？俞大江怎会被擒？”
“哦？”周瑾放下茶盏，眼神骤然变冷，“索将军是想动手？别忘了，这里是禁军大营，不是你大名府的地盘。”他拍了拍手，帐外立刻冲进来十几个亲兵，个个拔刀相向，将索超围在中间。
索超虽怒，却也知道此刻动手讨不到好。他死死攥着斧柄，指节泛白：“周瑾，你给我等着！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小人是个什么货色！”
“悉听尊便。”周瑾挥了挥手，“送客。”
亲兵们推搡着将索超赶了出去，帐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他猛地推开闻达，“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跟那狗东西同营！从今天起，我带我的人回大名府，他周瑾爱去哪去哪！”
李成想劝，却被闻达拉住。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他们都知道，索超这话不是气话——周瑾的所作所为，早已寒了这个急先锋的心。
队伍在岔路口分道扬镳。索超带着自己的残部往大名府方向走，背影倔强得像块不肯低头的石头。李成和闻达望着他的背影，又望向周瑾逃去的方向，只觉得这趟营救，救出的不是高衙内，而是一场扯不清的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