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殿,地下静室。
此乃邹临渊以手中余财,请匠人依古法掘地三丈,以青砖混合糯米灰浆垒砌而成的一方斗室。
四壁无窗,仅留一道包铁木门,门内设有简单的机括,可由内反锁。
室顶嵌有数块巴掌大小的“萤石”,此乃前人墓中所遗,经匠人巧妙打磨,能吸纳白日微光,于黑暗中散发幽幽青白,堪堪照明。
地面铺设寻常青砖,清扫得纤尘不染。
一尊半人高的三足青铜香炉置于墙角,炉中燃着邹临渊自配的“宁神香”,烟气笔直,气息清冽,有定心凝神之效。
除此香炉、一方陈旧蒲团、墙角一个盛放清水的陶瓮外,再无他物。
陈设简朴至极,却自有一股隔绝尘嚣、令人心静的意味。
此时,静室门户紧闭,内外寂然。
蒲团之上,邹临渊赤着上身,盘膝而坐。
邹临渊双眸微阖,面容沉静,不见喜怒,呼吸绵长深远,若有若无,仿佛与这幽暗寂静的斗室融为一体。
体内气血却如大江奔流,隐有潮汐之声,又似地火运行,蓄势待发。
距离青田村了结因果、收服黄战天、虎子移魂已过去数日。
诸事暂平,江城表面无波。
邹临渊深知,树欲静而风不止。
尸鬼门如毒蛇蛰伏,黑神教踪迹诡秘,阴阳家传承迷雾重重,自身虽得数种机缘,力量渐丰,却犹如孩童持利刃,若不加以砥砺磨合,统御归宗,终是散沙一盘,难挡真正风浪。
“是时候了。”
心念一起,万籁俱寂。
邹临渊内视己身,诸般力量,一一浮现心头,泾渭分明。
其一,马家至高绝学《龙神诀》。
此法得自东北马家秘传,至阳至刚,浩大堂皇,乃锤炼体魄、积蓄灵力的根本。
自得黄战天这第三位“仙家”契约,气机交感,阴阳互济之下,龙神诀竟水到渠成,突破至第三层。
丹田之中,那枚原本橙光熠熠的“橙龙印”,已然转化蜕变为更为凝实、威严内敛的“黄龙印”。
此印一成,龙神诀灵力愈发精纯雄浑,运转间隐有风雷相随之势,乃邹临渊当下最强横的灵力源泉。
心念转动间,黄龙印可随心转化,或为炽热主杀的“赤龙印”,或为厚重主防的“黄龙印”,亦可退回中正平和的“橙龙印”,因敌制宜,妙用无穷。
此乃自身苦修所得,如臂使指,是谓“本命龙力”。
其二,源于契约,蛟龙之力。
眉心阴阳玄印空间之内,来自那被迫签订魂契、道行深不可测的八百载老蛟龙九霄。
此力霸道绝伦,蕴含真正蛟龙之威,尊贵睥睨,与《龙神诀》修炼出的“本命龙力”同源而异质。
前者是邹临渊自身修炼出的“龙形真气”,后者则是借来的、真正的“蛟龙伟力”,层次更高,威力更怖。
但驱使消耗亦巨,且需通过魂契沟通调用,不可如本命灵力般运转自如。
是谓“外借龙威”。
其三,眉心阴阳玄字印记。
此物最为神秘,正是紫苑献祭之时,百年妖力和妖丹爆发之后,与阴阳令破碎产生的空间至宝。
其内自蕴空间,可纳物存神,玄妙非常。
邹临渊得自阴阳家的传承,如“赤炎掌”、“五行咒阵”、“五雷咒”、“赤火咒”等,皆源于此印流出。
阴阳玄字印记不直接提供灵力或蛮力,却似大道根基,总纲源头,能助邹临渊感悟阴阳至理,调和诸般力量,更隐含无穷功法秘术。
是谓“大道之基”。
其四,握于掌中,纵横剑。
黝黑无光,质朴无华,乃上古谋道圣兵,已认邹临渊为主。
此剑不重锋芒,而重“谋断”、“规则”、“大势”。
持之可洞悉先机,扰乱因果,于无声处定乾坤。
是纯粹的神兵利器,与自身修炼功法无直接关联,却能将他的力量发挥到极致。
其五,承自师门,鬼谷传承。
此乃师尊清虚道长悉心传授,非是具体杀伐之术,而是包含阵法、符箓、医卜、星相、纵横捭阖之道的庞杂学识体系。
是邹临渊行走世间、辨识万物、布置谋划的根本依仗之一。
其六,蕴于魂魄,杀气。
此非功法修炼而来,乃是邹临渊历经尸山血海、手刃仇敌、斩断过往,于生死搏杀与心志磨砺中,自然而然凝练出的一股冰冷意志。
无形无质,却真实不虚,介乎修真者与纯粹武者之间,凌厉无匹,直指心神,是其战斗意志的凝聚。
其七,新得臂助,黄战天。
这拥有奇异阴阳双耳、一百八十年道行的青黄巅峰黄仙,如今算是邹临渊麾下第三位契约“仙家”。
其“阴阳逆乱”神通玄妙,尤擅扰乱气机、逆反五行,是极佳的辅助与控场手段。
但这是外力,是伙伴的力量,并非邹临渊自身所有。
诸般力量,或内或外,或本或借,或实或虚,皆汇聚一身。
往日对敌,多是因势利导,何种便利便用何种,虽能克敌,却总觉未能尽数发挥,更缺乏一种将诸力统合、化为一炉的主心骨。
今日,邹临渊便要寻这主心骨。
而所选,并非后来所得的《龙神诀》或纵横剑,却是那最初伴随他踏入此道、源自阴阳玄字印记的入门功法,赤炎掌。
“万丈高楼平地起。
诸般妙法,终需一基。”
邹临渊心念澄澈。
“赤炎掌虽非绝顶,却是我道途起点,堂堂正正,直指火行本源。
便以此法为基,融我所得,重炼真火,证我掌意!”
赤炎掌三重境界,于心间流淌。
第一重,赤炎掌,灵力化赤炎,灼热刚猛,破邪焚秽,是“形”与“力”的运用。
第二重,赤焰手,火焰内敛,化刚为柔,附物离体,变化由心,是“质”与“巧”的升华。
第三重,焚天掌意,此非招式,而是“意境”,是自身对“火”之领域凝聚的“道”。
掌意一成,举手投足皆携焚天煮海之威,威力产生质的飞跃。
前两重,邹临渊早已纯熟。
今日所求,便是这第三重“焚天掌意”!
“火,毁灭之象,亦文明之始。
暴烈无常,焚尽万物,亦能淬炼真金,带来新生。”
邹临渊默诵功法总纲,结合自身经历感悟。
“我之掌意,不当仅是焚毁,更应有焚尽邪祟、涤荡污浊、于毁灭中开辟新生的决绝与霸道!”
心念定,功法转。
邹临渊并未立刻调用体内最强的黄龙印灵力,亦未沟通龙九霄的蛟龙之力,更未引动纵横剑或杀气。
只是纯粹地、缓缓催动那最基础的、以《龙神诀》灵力模拟出的、赤炎掌所需的“火行灵力”。
一丝精纯的赤红灵力自丹田升起,沿特定经脉游走,汇聚于右掌掌心。
初时微弱,如风中残烛。
邹临渊心神沉入阴阳玄字印记,并非引动其中力量,而是借其蕴含的那一丝“阴阳化生、万物归宗”的道韵,来感悟、来引导掌心这团基础灵火。
道韵无形,却似最好的导师。
掌心灵火在那玄妙道韵的浸润与启发下,开始发生微妙变化。
不再仅仅是热力的堆积,而是开始向内凝聚、压缩、质变!
颜色从赤红渐转暗红,如同地心熔岩,热量内敛,却更显危险。
火焰形态也变得稳定,隐隐暗合某种天地韵律的跳动。
“此为本源道火,以我自身灵力为柴,玄印道韵为引,点燃的第一缕真正属于我的道火。”
邹临渊明悟。
旋即,邹临渊心分二用。
一缕意识沉入识海,沟通龙九霄。
“主上?”
龙九霄意念传来。
“借你一丝蛟龙怒焰之意,只要其暴烈、焚尽、尊贵之神,无需其力。”
邹临渊传递意念。
“谨遵法旨!”
龙九霄虽不解,但执行不殆。
它元神微动,一缕蕴含其本命真火特性的“暴烈焚尽之意”被剥离出来,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融入邹临渊掌心那团“本源道火”。
“轰!”
道火性质骤变!
暗红色火焰中,陡然迸发出璀璨金芒!
火焰形态不再温和,而是如无数微缩的怒龙咆哮翻滚,散发出一种凌驾凡火的、源自高等生命的霸道威压!
火焰温度与毁灭气息暴涨!
“此为融入蛟龙怒焰意,增其威,提其格。”
邹临渊心如明镜。
紧接着,邹临渊沟通了偏房的黄战天。
“黄先锋。”
“老大!有啥吩咐?
是不是要开饭……
呃,修炼需要帮忙?”
黄战天意念秒回。
“借你阴阳双耳一丝最精纯的调和平衡之意,助我掌中诸火意交融,化冲突为圆融。”
邹临渊下令。
“调和平衡?这个我在行!看我的!”
黄战天得意,它那对宝贝耳朵微光一闪,一缕精妙无比的、蕴含阴阳之力飘然而至,融入火焰。
奇妙变化再生!
那因融入蛟龙怒意而变得有些狂暴不稳、金红交织的火焰,在这至精至纯的阴阳调和意韵作用下,迅速变得温顺、均衡、有序!
金色与暗红色不再排斥,反而开始缓缓交融、旋转,竟隐隐形成一个微型的、缓缓转动的火焰太极图!
阴鱼暗红,炽热内敛。
阳鱼金红,霸烈外显。
阴阳流转,生生不息,火焰的稳定性与潜在威力再度拔升!
“此为得阴阳调和意,令其阴阳相济,生生不息,圆融无碍。”
邹临渊心中了然。
最后,邹临渊缓缓睁开了双眼。
眸中无火,却有一种比火焰更令人心悸的冰冷。
那是邹临渊魂魄中蕴养的、纯粹的凛冽杀气!
此乃意志锋芒,与灵力、火焰属性截然不同,却更为直接,更为致命。
邹临渊将这股冰冷的“杀气意志”,如同淬炼神兵的最后一道工序,缓缓“浇注”入掌心那团已化为火焰太极、圆融强大的奇异火焰之中!
“嗤——!”
一声极轻微的、仿佛热铁淬火的声响在静室中响起,清晰可闻。
那团炽烈霸道的火焰太极,在冰冷杀意注入的刹那,颜色再度变幻!
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内敛、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热的暗金色!
火焰不再跳动,反而如液态的暗金岩浆般缓缓流淌,表面甚至凝结出一层虚幻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冰壳”。
极致的炽热与极致的冰冷,毁灭的暴烈与杀戮的死寂,两种极端矛盾的特质,在这团暗金色火焰中达成了恐怖而和谐的统一。
它静静地悬浮在邹临渊掌心,不再散发高温,却让整个静室的空气都为之凝滞,萤石的光芒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仿佛这不是一团火,而是一枚凝聚了“焚尽”与“寂灭”双重法则的毁灭种子。
邹临渊凝视着掌中这团独一无二的火焰,心湖平静无波。
赤炎掌第三重,“焚天掌意”,成了。
不,这已超越了原功法的“焚天掌意”。
融合了自身道基、玄印道韵、蛟龙怒意、阴阳调和、杀气意志……
这掌意,或许该称之为!
“万法归宗·寂灭焚天印。”
邹临渊心念一动,掌中暗金色火焰无声湮灭,不留丝毫痕迹,仿佛从未出现。
邹临渊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愈发沉凝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