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扇沉重的铅门缝隙,顾异化身的引路萤一头扎进了更深的黑暗里。
地下二层很空旷。
不像上面那样拥挤狭窄,这里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大厅,看着像是一个未完工的地下剧场,或者是某种大型陈列室。
顾异振动翅膀,散发出的幽绿冷光照亮了周围。
他又看见了雕像。
但和负一层那些由活人变成的不同。这里的雕像,是真正的石头。
它们被摆放在走廊的两侧,放在精心设计的底座上。
有的是只有半张脸的巨大石膏面具,有的是完美无瑕的人体躯干,还有的是无数只手纠缠在一起的抽象造型。每一尊雕像都打磨得极其光滑,线条优雅流畅,透着一股病态的完美主义。
顾异没有在这些死物上浪费时间。他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很快锁定了大厅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那里没有艺术品。
只有一扇孤零零的黑色铁门。
门上没有把手,也没有锁孔,只有几道粗大的铁链像封印一样缠绕在上面,铁链的缝隙里还塞满了一些早已发黄的符纸和布条。
一股压抑的气息从门缝里渗出来。
“就是这儿。”
顾异做出了判断。
他收敛翅膀,向着那扇门俯冲下去。在即将落地的瞬间,那只发光的昆虫身躯一阵扭曲。
【形态切换:千面优伶】
“啪嗒。”
顾异踩在满是积灰的地面上。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走到那扇被铁链缠绕的大门前。
这种物理封锁对现在的他来说不算事,只要用【腐蚀之手】溶断铁链,或者直接变身屠夫硬砸都能开。
就在他的手刚刚触碰到那冰冷铁链的一瞬间。
“别碰它。”
一个清脆、却带着一丝焦急的童声,突兀地在身后响起。
顾异的手停在半空。
他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也没有猛地转身拔枪,只是缓缓地收回手,转过身去。
在身后那片堆满石膏像的阴影里,传来轮椅碾过地面的轻微声响。
“咕噜……咕噜……”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推着一辆老式的木质轮椅,缓缓滑了出来。
她大概十岁左右,长得十分精致,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在这满是灰尘和石屑的地下室里,她干净得有些不真实,身上甚至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那是关押恶魔的地方。”
小女孩停在离顾异五米远的地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恐惧,“一旦打开,所有人都会死。”
顾异靠在门框上,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孩子就放松警惕,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话就立刻停手。他只是双手抱胸,平静地看着她。
“你是谁?”
“我是嘉拉。”
小女孩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被白袜子包裹的双腿,“或者说……我是嘉拉曾经还是人的那一部分。”
她抬起头,声音轻颤,开始讲述那个被尘封了三十年的故事:
“三十年前,这里不是地狱,是父亲的骄傲。他是这所医院的院长,也是个追求完美的天才。但他有个最大的失败品,就是我。”
“我生病了。我会控制不住地尖叫,发疯,摔东西。父亲说我是瑕疵,是噪音。他受不了不完美的东西。”
小女孩的手指紧紧抓着那个布娃娃。
“后来,有一个神秘人来到了医院。我没看清那个人的脸,只记得他给了父亲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灰色的、像灰尘一样的菌种。”
“父亲如获至宝。他把那个东西命名为静默真菌,说那是通往完美世界的钥匙。”
“他开始拿病人做实验,把他们变成永远安静、永远完美的雕像。”
“最后,轮到了我。”
“手术很疼……真的好疼。我感觉到腿变成了石头,然后是腰,是胸口……我哭着求他停下,但他只是在那儿放着《致爱丽丝》,一脸陶醉地说这是为了我好。”
“就在手术完成的那一晚,大断裂发生了。”
小女孩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回忆最可怕的噩梦:
“医院被污染吞噬了。父亲疯了,他把自己也变成了怪物。而我……在那无尽的痛苦和怨恨中,分裂了。”
她指了指那扇被锁死的铁门,眼神惊恐:
“那些痛苦和诅咒,变成了里面那个彻头彻尾的怪物。她恨这里的一切,她想杀光所有人,毁掉所有东西。”
“而我,是仅存的一点善意。我逃了出来,用最后的力量封印了这扇门。”
说到这,小女孩抬起头,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顾异:
“我是看守她的最后一道枷锁。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画画,我想指引那些误入这里的人离开……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就在那边的墙后面。只要跟我走,就能安全出去!”
“大哥哥,求求你,不要开门。如果你放她出来,这所医院唯一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谁也活不了。”
故事讲完了。情感真挚,配合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换个心软的人来,估计早就信了八分。
顾异静静地听完。
他看着眼前这个完美无瑕的小女孩,就像在看一个演技精湛却漏洞百出的演员。
沉默了几秒后。
顾异并没有走向她指的那条生路,反而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故事编得不错。”
顾异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冷漠:“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小女孩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是这个反应:“大哥哥,你在说什么?我真的是为了救你……”
“救我?”
顾异嗤笑了一声,竖起一根手指。
“你漏了几个破绽,小朋友。”
“第一,你说你在指引大家离开。本来我还没把那些蜡笔涂鸦当回事,只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你这么一说,反而坐实了我的怀疑。“
”我这一路走来,不管是楼上的病房,还是这下面的走廊,看到的除了尸体,就是被改造成怪物的倒霉蛋。如果你的指引是真的,这医院里不该死这么多人。除非……那些所谓的指引,本来就是把他们送进陷阱的诱饵。”
小女孩的脸色僵了一下,想要辩解。
顾异没给她机会,竖起第二根手指,步步紧逼。
“第二,你的演技太烂了。你在讲那个故事的时候,就像是在背诵一段别人的经历。没有痛苦,没有怨恨,甚至连恐惧都是演出来的。如果你真的是那个受害者分裂出来的善念,提到那些折磨,你怎么可能这么平静?”
顾异盯着她的眼睛,语气森然:“这不像是一个想要自我救赎的善念,倒像是一个负责看守囚犯、甚至以囚犯的痛苦为乐的狱卒。”
“不……不是的……”小女孩后退了一步,原本纯真的表情开始出现一丝裂痕。
“第三。”
顾异竖起第三根手指。
“刚才我在上面那条走廊,被那几十个石头怪物围攻的时候,你不出来。现在我要开门了,你出来了。”
顾异往前迈了一步,逼近那个身影,身上的煞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心,你为什么不在我遇到危险前就提醒我?非要等到我站到了这扇门前才现身?”
“你不是在保护我。你是在保护这扇门。或者说,你不想让外人看到里面那个真正的受害者。”
顾异的声音像锤子一样砸下来,彻底撕碎了伪装。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顾异没有说,【惊恐海葵】这张卡他一直装配在身上,而此刻正在疯狂震动,触须紧缩,那种针对恶意的预警几乎要把他的神经烧穿。
从进门开始,它就提示有人在窥探。顾异起初以为是那些活体雕像,直到这个小女孩出现,海葵的预警瞬间达到了顶峰。
所以,不管她的故事编得多圆,逻辑多通顺,顾异都不会信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小女孩脸上的焦急、恳求、纯真,在这一瞬间像面具一样碎裂。
她的五官开始扭曲、移位,原本可爱的脸蛋瞬间变得阴毒而狰狞。那身洁白的公主裙迅速染黑,化作翻滚的怨气。
“呵呵呵……”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从她嘴里传出,那是完全不同于刚才童声的、沙哑恶毒的声线。
“聪明的大哥哥,你猜对了。”
假嘉拉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从裙子口袋里掏出一根红色的蜡笔,在手里把玩着:
“那些画,当然都是我画的啊。”
“毕竟,在这个绝望的地方,如果不给一点希望,他们怎么会乖乖地钻进笼子里呢?”
她眼神贪婪,语气里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兴奋:
“我最喜欢看他们发现墙角有涂鸦时的表情了。那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惊喜……啧啧。他们会顺着我的箭头,满怀希望地跑向所谓的出口,然后……”
“一头撞进改造室的绞肉机里。”
“当希望瞬间变成绝望,那一张张扭曲的脸……真是太美妙了,那是献给父亲最好的祭品。”
“就像现在的你一样,如果把你做成雕像,一定也很——”
“废话真多。”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顾异已经动了。
【武装具现:无羁铁团】
大量的黑色金属在他手中瞬间凝聚、拉长,化作一把沉重的斩马刀。
顾异双手握刀,借着腰部的力量,一刀横斩。
“噗——!!”
刀锋划过。
并没有实体的触感,假嘉拉的身体像被劈开的烟雾一样散开,随后在几米外重新凝聚。
这一刀没有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物理免疫?”
顾异皱了皱眉。
“没用的,攻击对我无效。”
假嘉拉脸上露出一丝嘲弄。她并没有因为被攻击而逃跑,反而抬起了那只枯瘦的小手,对着顾异轻轻一推。
“既然你想玩,那就让这些作品陪你玩玩。”
“轰隆……轰隆……”
伴随着沉闷的摩擦声。
大厅两侧,两尊高达两米的巨大半身石膏像突然动了。它们底部没有轮子,却像是在冰面上滑行一样,带着无可阻挡的动能,一左一右朝着顾异狠狠地挤压过来。
速度不快,但势大力沉,这要是被夹住,铁人也得变成铁饼。
“啧,灵体怪,真特么难对付。”
顾异向后一跃,躲开了石像的夹击,有些不爽地撇了撇嘴。
他现在的牌库里,全是物理输出,唯独缺这种能对付灵体的手段。
他快速过了一遍脑子里的卡牌。
“只有那张了。”
顾异眼神一凝,瞬间解除了手中的重刀。
【形态切换:骸骨劣犬】
“咔嚓!”
身形骤缩,顾异瞬间化作了一只森白的骷髅犬。这张卡虽然等级低,但它的牙齿对灵体有一定的撕咬伤害。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脆,被那石像蹭一下就得散架。
“那就加点装甲。”
【武装插槽一:无羁铁团】
【武装插槽二:跳跳骨】
下一秒,黑色的液态金属像沥青一样涌遍全身,将原本脆弱的白骨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装甲之下。而在后腿的关节处,两根粗壮的、如同弹簧般的变异骨骼猛地刺出。
【武装形态:重装猎犬·跃动型】
“轰!”
两尊石像再次撞在一起,发出一声巨响,但这回它们撞了个空。
【形态重塑:动力骨骼】!
一道黑色的残影在动力骨骼的加持下早已弹射到了半空。
顾异利用【跳跳骨】在空无一物的空气中猛地一蹬,完成了不可思议的二段跳,像一颗黑色的炮弹,直接越过了笨重的石像,张开满是獠牙的铁嘴,一口咬在了假嘉拉的肩膀上。
“滋——!”
像是一口咬在了滚烫的烙铁上。
“啊!!”
假嘉拉发出一声尖叫。虽然没流血,但她的魂体明显稍微黯淡了一丝丝。
“有的打!”
顾异松口,落地,还没等后面的石像转过身,他又是一蹬腿,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再次扑了上去。
只要有伤害条,神也杀给你看。
这是一场极其不对称的战斗。
假嘉拉操控着两三尊巨大的石像,笨拙地在后面追赶、合围,试图把这只烦人的“跳蚤”拍死。
但这只披着铁甲的狗实在是太快了。
落地,弹跳,变向,撕咬,再弹跳。
顾异根本不跟雕像硬碰硬,利用极致的速度和灵活性在战场中穿梭。每一次经过假嘉拉身边,都会狠狠地撕下一块黑雾。
伤害不高,但频率极快。
一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
假嘉拉身上的黑雾已经被撕扯得千疮百孔,原本凝实的身躯开始变得有一些稀薄透明,那种原本高高在上的戏谑表情彻底变成了惊恐和烦躁。
她发现自己根本摸不到这条疯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得被活活咬散了。
“疯子!全是疯子!”
假嘉拉终于崩溃了。
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直接炸散成一团毫无规则的黑烟,顺着地面的裂缝狼狈地钻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围那些滑行的雕像瞬间失去了动力,僵死在原地。
“跑得倒是快。”
顾异落地,解除了变身,恢复人形。
“伤害还是太低了。得想办法收容一些针对灵体的诡异了。”
他甩了甩有些发酸的脖子,看着那扇铅门。
麻烦清理干净了。
顾异走上前,变身为骸骨屠夫然后双手按在沉重的门板上,用力一推。
“吱嘎——”
封闭的大门
缓缓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