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一盏挂在支架上的野营灯发出惨白的光,将不大的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也映出地上担架那个被防水布覆盖的人形轮廓。
林远深吸一口气,拉上了帐篷的拉链,将王副研究员那絮絮叨叨的劝阻声隔绝在外。他需要绝对的专注。
他走到担架旁,停顿了片刻然后才猛地掀开了防水布。小李苍白僵硬的脸暴露在灯光下,眼睛被老周粗糙的手合上了,但那种死亡的灰败气息却更加浓重。几小时前还鲜活的生命,此刻已变成一具需要被“检查”的尸体。
小李头部的伤口,碎裂的颅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这些是外部创伤,符合高坠伤的特征。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一瞬间——小李颈后那道一闪而过的、扭曲蜈蚣状的荧光纹路。
林远将小李的尸体小心地侧翻过来,让他背部朝上。褪去浸血的外衣和衬衫,露出了完整的背部皮肤。乍一看,除了撞击造成的几处淤青,并无异常。但林远没有放弃,他从勘察包里拿出一个便携式紫外灯。这是用于检测特殊矿物和微生物的常用工具。
他关掉了野营灯,帐篷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他手中紫外灯开关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起初依旧是死寂的苍白。但当光线移动到脊柱中段时,一片异样骤然浮现!
就在肩胛骨下方的皮肤之下,一片蛛网般的纹路清晰地显现出来!它们散发着一种幽绿色荧光,细密的菌丝状结构相互交织,如同某种活着的电路板,又像是……某种诡异生物的巢穴印记。
林远的呼吸瞬间屏住。不是错觉!他亲眼所见的荧光纹路不是错觉!这东西,真的存在!
他稳住双手将紫外灯光斑锁定在那片菌斑上。更让他心头一寒的是,那些幽绿的菌丝,似乎在微弱地……蠕动?不,更准确地说,是它们对紫外光产生了反应!菌斑的边缘,那些细微的丝状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光斑的中心区域微微聚拢!
趋光性?!
一种生物本能的趋光性?!
林远立刻移开紫外灯,菌斑的荧光迅速减弱,那细微的“蠕动”也停止了。他再次将灯光照上去,幽绿光芒亮起,那聚拢的现象再次出现。
这绝不是普通的尸斑,也不是任何已知的死后微生物繁殖现象!这是一种具有活性、能对特定刺激产生反应的东西!
“腐蛊……”阿雅低沉的声音仿佛在他耳边响起。难道这真是那种超自然存在的实体证据?
强烈的科学探究欲暂时压过了恐惧。林远迅速打开野营灯,帐篷恢复光亮。他取来无菌采样刀和载玻片,小心翼翼地在那片浮现菌斑的皮肤区域,刮取了一些皮屑和组织样本。他注意到,当他用冰冷的金属刀尖接触皮肤时,那片区域的菌斑荧光似乎有瞬间的增强,如同被惊扰了一般。
他将样本封存在无菌袋和载玻片上,贴上标签。做完这一切,他才将小李的尸体恢复原状,重新盖上防水布。他站在原地,看着那具再无声息的躯体,心情复杂。一方面,他找到了异常的线索,这可能是破解诅咒的关键;另一方面,这线索是如此诡异,将他进一步推向了一个未知而危险的深渊。
帐篷帘子被掀开一条缝,王副研究员探进头来,脸色依旧苍白:“林、林远?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我们还是尽快……”
“王老师,”林远打断他,声音带着决断,“小李的死因可能比我们想的复杂。我需要时间做进一步分析。今晚我守在这里,你和老周他们负责警戒营地外围,尤其是……注意任何异常的动静,比如奇怪的声响或者光亮。”
王副研究员看着林远冷静的眼神,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呐呐地道:“好……好吧,你……你自己小心点。”说完赶紧缩回头,仿佛帐篷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林远拉好帘子,将采样工具和那个装着诡异蛊壳的样本袋放在一旁的小折叠桌上。他现在有两份关键样本:一是小李背部皮肤下的未知菌斑,二是岩石缝里找到的、疑似腐蛊蜕下的甲壳。
夜幕笼罩着山谷,帐篷外风声呜咽,偶尔传来王副研究员和保障员压低嗓音的交谈。林远坐在便携折叠凳上,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微型野战实验室——一个加固的手提箱,里面是他的便携式电子显微镜、微型离心机、pcR仪等核心设备。在野外进行初步微生物和细胞学分析,是他的看家本领。
他首先处理的是那片蛊壳。在电子显微镜下,甲壳的微观结构呈现出一种非自然的规整性,层叠的几丁质结构间镶嵌着微小类似金属的结晶颗粒,这或许能解释其暗沉的金属质感。但更详细的分析需要带回实验室。
他的重点,放在了刚从小李背上取下的菌斑样本上。
将微小的皮屑样本置于载玻片上,滴上特制的荧光染色剂,然后轻轻盖上盖玻片。林远将载玻片小心翼翼地放置在便携式电子显微镜的载物台上。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目镜,接通了电源。
显微镜旁的微型显示屏亮起,呈现出被放大数千倍的微观世界。
起初是模糊的细胞碎片和背景杂斑。调整焦距当图像变得清晰的瞬间,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背脊窜起一股凉气!
这……这是什么?!
视野中,呈现出的并非他预想中的细菌或真菌菌落。那是一片极其复杂由无数纤细半透明菌丝构建而成的网状结构!这些菌丝并非杂乱无章,它们以一种高度有序的方式连接、交织,形成了一个微缩堪称精致的网络。更令人震惊的是,在一些主要的菌丝节点上,可以看到微小囊泡状的结构,甚至能看到极其微弱闪烁不定的光点在菌丝网络间传递!
这根本不像他认知中的任何微生物结构!这更像……更像某种高度集成的生物电路板!或者说是……某种具有信息处理功能的神经网络?!
林远感到自己的世界观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切换到更高倍数观察。他尝试注入微弱的电流刺激,结果显示,那些光点传递伴随着可检测到的、规律性的生物电信号脉冲!
一种具有基础信息传递能力的共生体?或者更可怕……是一种寄生性的微观控制网络?
“腐蛊……侵蚀精气神魂……”阿雅的话再次浮现。如果这种“菌斑”能寄生在人体内,甚至能够传递生物电信号,是否意味着它可能影响甚至干扰宿主的神经系统?
小李在坠落前的短暂惊呼,是纯粹的恐惧,还是……某种被干扰控制下的反应?那截平滑断裂的登山绳……?
林远不敢再想下去。他迅速将观察到的图像和数据记录在加固笔记本电脑上。手指因为激动和一丝恐惧而微微发抖。这发现一旦公布,足以颠覆现有的生物学领域!但它背后代表的危险,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这时——
帐篷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细碎的“沙沙”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用爪子轻轻刮擦地面的碎石,又像是很多只脚在快速爬行。
林远浑身一僵,所有思绪瞬间中断。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射向帐篷的帆布墙壁。野营灯将他的影子投在帐篷上,微微晃动。
声音消失了。只有风声。
是错觉?是营地里的其他人在走动?还是……山谷里的夜行动物?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几秒钟死寂之后,那“沙沙”声再次响起!而且,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帐篷的边缘!
林远心脏狂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轻轻地放下手中的工具,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摸向了放在桌角的强光手电和一把地质锤。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声音传来的方向——帐篷的入口处。
“王老师?老周?”他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没有任何回应。外面的风声似乎也小了些,营地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沙沙”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急促起来,仿佛那个东西正在帐篷外徘徊,或者……试图钻进来!
他猛地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到帐篷门口,右手紧握地质锤,左手“唰”地一下拉开了拉链,同时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向外刺去!
光柱扫过帐篷外的空地。
空无一人。王副研究员和保障员应该在营地外围的篝火旁,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
但就在手电光斑扫过帐篷门口的地面时,林远的瞳孔再次骤然收缩!
地面上残留着一小摊在强光照射下反射出诡异银光的……粉末?
这是什么?
他立刻将光柱锁定在那片区域,谨慎地向前迈了一步,蹲下身仔细观察。那摊银粉大约巴掌大小,质地非常细腻,像是某种金属粉末,但又带着一种……生物黏液般的湿润感和光泽。而在银粉的旁边,有几个模糊不清类似爪印的痕迹,痕迹消失在通往黑暗树林的方向。
刚才绝对有东西在这里!不是幻觉!
林远戴着手套,小心地蘸取了一点那种银粉。粉末粘在手套上,有种滑腻的触感。他凑近闻了闻,没有任何气味。
他立刻返回帐篷,拿来一个无菌样本瓶,用镊子将地面上残留的银粉收集起来。当他做完这一切,重新站直身体,用手电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黑暗的丛林时,只觉得一股更深的寒意包裹了全身。
未知的菌斑、诡异的蛊壳、帐篷外来历不明的银粉和爪印……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结论:这个山谷,远非他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小李的死,绝非意外。而他们这支科考队,可能已经从观察者,变成了某种未知存在的目标。
他紧握着装有银粉的样本瓶,回头看了一眼帐篷内小李的尸体,以及桌上那显示着诡异微观图像的电脑屏幕。
银粉、爪印、拖痕、诡异的菌斑、青铜星空的幻象……一切线索如同碎裂的镜片,在他脑海中旋转、拼凑。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漩涡中心的人。
那个叫阿雅的白苗女人,她的话语一次次在耳边回响。她是否早已预料到这一切?她是否知道“腐蛊”与“诅咒”之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