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几个黑苗信徒和降头师见首领逃离，士气彻底崩溃，如同没头的苍蝇般四散逃窜，消失在断壁残垣之间。
林远没有追击。他站在原地，枪口还冒着硝烟，身体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看着昂杜消失的空荡荡的石柱基座，看着倒地不起、生死不明的石蛮，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尸体。他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眼前闪过昂杜最后回头的那一眼，那平静而释然的眼神。
他缓缓跪倒在地，拳头狠狠砸向地面，泥水混合着血水溅起。
“林远！”阿雅的声音带着急切。
林远猛地抬头，看到阿雅正扑向石蛮。他立刻爬起来，踉跄着冲过去。
石蛮仰面躺在泥水里，双目紧闭，脸色死灰。他胸前衣物破碎，一个乌黑的掌印清晰烙在左胸靠近心脏的位置，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软、糜烂，渗出带着刺鼻腥气的黄水。
“腐蛊！”阿雅声音发颤，手指快速按在石蛮颈侧，又翻开他的眼皮查看，“入体极深，直逼心脉！”
林远二话不说，扯开急救包。消毒喷雾嗤嗤喷在创面，冒起细小的白沫，却丝毫阻止不了皮肉的继续恶化。他拿出生物胶体和强效抗菌绷带，试图封住那片不断扩大的乌黑。
“没用…常规消毒和凝血因子…对这种东西没用…”他咬着牙。绷带覆盖上去，几乎瞬间就被渗出的组织液和黄水浸透，那乌黑的颜色仍在向外缓慢蚕食健康的皮肉。石蛮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另一边，阿雅像是终于被石蛮的惨状从巨大的悲恸中暂时拉回。她深深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石柱基座，那里只剩下昂杜之前流淌的些许血迹，和一片被高温灼烧过的焦黑。她踉跄走过去，跪下来，手指轻轻拂过那片焦黑的地面。
什么都没有。
连一点灰烬都没有留下。
她的目光茫然扫过，定格在焦黑边缘那枚微热边缘有些熔化的纳特护符上。她捡起它，死死攥在手心。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衫，冰冷刺骨，她却浑然不觉。
“阿雅！”林远低吼一声“我需要你！”
阿雅身体一震，猛地吸了口气，用袖子狠狠擦掉脸上的水渍和泪痕，将那枚温热的护符塞进贴身口袋。她站起身，冲到石蛮身边。
她推开林远徒劳的急救手段，直接割破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鲜红的血，滴在石蛮胸口的乌黑掌印上。鲜血滴落，并未融入，反而像是滴在滚烫的烙铁上，发出轻微的“嗤嗤”声，冒起几缕黑烟，那乌黑蔓延的速度被微弱地阻滞了一瞬。
“我的血只能暂时吊住他一口心气，减缓腐毒蔓延！”阿雅语速极快，手下不停，又从腰间一个小皮囊里掏出几只米粒大小、通体冰蓝的蛊虫，放在掌印周围。冰蓝色的蛊虫身体迅速变得灰暗，行动迟缓下来。“冰蚕蛊也只能暂时局部冰封，阻止不了根本！这腐蛊太阴毒，混合尸气和怨念，已经侵入心脉和肺腑！我的医术和蛊术…救不了他！”
她脸色苍白如纸：“这腐蛊被强化过，阴毒远超寻常。我的血和冰蚕蛊，最多只能压制它十五天。十五天内，如果找不到真正的解蛊之法或者施术者亲自解除……”她顿了顿，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腐毒便会彻底侵蚀心脉，吞噬生机，届时……回天乏术。”
她的声音绝望和无力。作为白苗传人，她精通疗伤解毒，但面对这种黑苗秘传、明显经过强化改良的腐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
林远下颌绷紧，这个结论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先离开这里！先去跟林啸汇合！”
目光扫过狼藉的广场，很快锁定了一个目标——不远处，一个穿着黑色奇异服饰、头发花白、身形枯瘦的老者正蜷缩在碎石里，七窍流血，身体剧烈抽搐，正是之前被朗图强行抽取力量、又在地脉冲击下遭受严重反噬的那个高阶降头师。
“带上他！我们需要知道朗图的下一步，和这腐蛊的来历！”
阿雅会意，弹出几只白色的“僵蛊”虫。蛊虫飞向那降头师，落在其身上。降头师身体猛地一僵，抽搐停止，眼神变得涣散呆滞，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林远和阿雅合力，一人一边，将沉重的石蛮架起。石蛮几乎完全失去意识，全身重量压在他们身上。林远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阿雅则默不作声，将石蛮一条粗壮的胳膊绕过自己纤细的脖颈，用尽全身力气支撑。
林远另一只手扯出高强度绳索，利落地将那个被蛊虫制住的降头师双手反绑，拖拽着跟上。
三人带着一个俘虏，踏着泥泞和碎石，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离开这片死亡广场。
穿过倒塌的回廊，进入雨林边缘。浓密树冠暂时挡住了部分雨水，但林下空气更加闷热潮湿，令人窒息。
“走这边，”阿雅喘着粗气辨别方向。”
林远点头，架着石蛮艰难前行。石蛮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胸前的乌黑在冰蚕蛊作用下暂时被压制，但那股死气仍在弥漫。
“腐蛊是黑苗拿手伎俩，但这股阴损霸道劲儿，里面肯定掺了别的东西。”阿雅一边艰难支撑石蛮的重量，一边对林远说。“那个降头师…看他的纹身和之前施法引动的气息，不是缅甸本地路子，更像来自暹罗（泰国）或者更南边。”
她顿了顿道：“降头这东西，和我们苗疆蛊术，古老时候可能都源自百越巫术，信万物有灵，驾驭自然之力。后来分家了，我们蛊师偏重炼养虫豸、草木之毒，讲究精细操控，与自然共生。他们降头师…尤其黑衣派的，更多借助阴灵、符咒，手段更诡谲霸道，擅长操控心智、炼制尸油、小鬼这些邪门玩意儿，追求速成和绝对控制。很多法门，其实是从咱们滇黔桂这边古代巫术传过去，又混合了本地土着信仰变异的。”
“难怪能跟黑苗尿到一个壶里。”林远声音冰冷，“都是为了力量，不择手段。”
“嗯。”阿雅应了一声，“东南亚降头派系杂乱，黑衣派专司害人，白衣派理论上治病，但真正有传承的高阶降头师，很少轻易踏足中土，更别说深入雨林配合这种大型邪仪。这次来的，绝对是黑衣派里的顶尖高手，能被朗图倚重…他们背后，恐怕不止是简单的勾结。”
正说着，被拖行的降头师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咕噜，僵蛊的效果似乎在减弱。他浑浊的眼睛转动了一下，看向林远和阿雅，嘴里嘟囔着听不懂的咒骂，夹杂着几个破碎的音节：“盘…古…”、“白衣服…”、“机器…”。
林远和阿雅对视一眼，眼神凝重。盘古基金会！果然也插手了！
这时，石蛮的身体猛地一颤，又是一口发黑的淤血从嘴角涌出，其中甚至夹杂着细小正在蠕动的黑色丝线！
“腐蛊在繁殖！”阿雅失声惊呼，脸色煞白，“必须立刻找到地方压制！不然他撑不过一个小时！”
林远瞳孔收缩，低吼一声：“快！”
他几乎是将石蛮半扛在肩上沿着阿雅指引的小径疯狂前行。阿雅紧随其后，不顾树枝刮擦，死死撑着石蛮。
就在林远感觉体力即将耗尽，眼前阵阵发黑时，前方密集的藤蔓后，传来一声短促而熟悉的鸟鸣——三长一短。
是林啸的安全讯号！
阿雅疾步上前，拨开层层藤蔓，露出了之前隐蔽的洞口。
身影一闪，林啸从洞内敏捷钻出。他看到眼前惨烈的景象——重伤濒死的石蛮，狼狈不堪、满身血污的林远和阿雅，还有一个被绑着的古怪老者——脸上轻松的神色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凝重。
“远哥！阿雅！石蛮他…”
“别废话！进洞！”林远粗暴打断，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林远和阿雅小心翼翼地将石蛮平放在地面。石蛮脸色已如金纸，胸口的乌黑在冰蚕蛊的蓝光下依旧顽固地存在着，甚至那些黑色丝线似乎更活跃了些。
阿雅立刻扑上去，取出所有能用的草药和蛊虫，拼尽全力尝试压制、延缓。
她一边施术，一边对围过来的林远和林啸急促说道：“冰蚕蛊和我的血，最多能稳住他十五天。十五天之内，必须找到解蛊的方法，否则……”她没再说下去，但眼中的绝望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远则将那个降头师狠狠掼在角落。降头师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僵蛊效果进一步消退，他眼神恢复了部分神采，看着林远，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怨毒和讥讽的扭曲笑容，用生硬的汉语断断续续地说：“…没用的…腐蛊…神仙难救…等他烂透…下一个…就是你们…”
林远没理会他的叫嚣，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胸膛剧烈起伏。他看了一眼生命垂危的石蛮，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如同毒蛇般的俘虏，最后目光落在洞口外灰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幕。
他深吸一口气，对正在忙碌的阿雅和林啸沉声道：
“先稳住石蛮，想办法吊住他的命。”
然后，他转向角落那个喋喋不休的降头师，眼神冰冷如刀。
“然后，我们得好好问问这位‘贵客’，关于朗图，关于雪顶，还有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