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在沉默中很快过去。
东侧经堂比主殿小一些,但更显幽深。墙壁的书架上堆满了用布包裹的经卷,多吉坚参已经在那里等候,他面前摆着一张低矮的木案,案上放着一盏酥油灯和一个古朴的木匣。
“坐。”他示意几人坐在铺着厚垫的卡垫上。
“这里安全吗?”林啸直接问道。
多吉坚参看了他一眼:“觉拉康有佛法加持,更有山神守护。只要不离开寺庙范围,那些东西进不来。”他拍了拍身旁的地面,一条体型巨大如牛犊、毛色黑中带赤的藏獒无声无息地从阴影中走出,安静地伏在他脚边。这獒犬眼神凶戾,颈部浓密的长毛如同狮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
“这是‘噶瓦’,寺里的护法獒,它的祖先曾随莲花生大师降妖伏魔。”獒犬便不再出声,但一双眼睛依旧警惕地扫视着林远几人。
林远注意到,这藏獒的瞳孔在酥油灯下,隐隐泛着一种不同于普通犬类的暗金色。
“现在,说说你们在冰缝下看到的东西。”多吉坚参切入正题。
林远将冰封僧侣的形态、位置,尤其是那清晰的黑色符文,详细描述了一遍。阿雅补充了她感知到的浓烈怨念和被禁锢的“雪蛊”气息。
多吉坚参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他伸手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一卷颜色发黄的手札。纸张的材质特殊,似乎浸过某种药水,才能在高原干燥的气候下保存至今。上面是用古藏文书写的密集文字,墨迹深褐。
“这是我师祖洛桑扎巴的手札,记录了一百三十多年前,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真实事件。”
他小心地摊开手札,指向其中一段。
“朗达玛灭佛之后,雪域佛法重光不久,古格王国偏安一隅,国力一度强盛。但当时的古格王室,尤其是几位手握重权的‘本波’——也就是苯教法师,以及少数几个宁玛派的僧人,他们的心,被权力的欲望蒙蔽了。”
他的手指划过那些古老的文字。
“一支自称来自东方苗疆的使者,找到了他们。那些人展示了能操控冰霜、影响心魂的‘蛊’术,并许诺,可以借助古格地下汹涌的地热资源,结合雪域最纯净的冰源,创造出一种能让古格王朝永世不朽的力量——他们称之为‘雪蛊’。”
林远立刻捕捉到关键词:“地热资源?他们想用地热来做什么?”
“不仅仅是培育‘雪蛊’,”多吉坚参的目光锐利起来,“那些东方来客,他们带来了一件更危险的东西。根据师祖的记载,那是一缕被封印在特殊容器里的、属于上古僵尸始祖‘赢勾’的残魂!”
“赢勾?”阿雅失声低呼,“传说中掌管怨恨与寒冰的尸祖?”
“没错。”多吉坚参沉重地点头,“他们的最终目的,是利用古格的地热作为‘熔炉’,以活人的生魂作为燃料和媒介,试图将那缕残魂与他们炼制的‘雪蛊’融合,创造出不惧严寒、不死不灭、只听命于他们的尸兵军团!”
经堂内一片死寂,只有酥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声。护法獒噶瓦似乎也感受到这沉重的气氛,耳朵动了动。
“他们…成功了?”林远的声音有些干涩。
“成功了,也失败了。”多吉坚参闭上眼,回忆手札上描述的场景,“他们确实引动了强大的极寒能量,但那股力量根本不受控制。‘雪蛊’反噬其主,混合了赢勾残魂的暴戾气息,瞬间就将整个地下工坊内的所有生命——那些参与实验的古格僧侣、王室成员,还有无数被用作‘媒介’的农奴和战俘——全部冻结。他们的血肉、灵魂,在刹那间被永恒封存,就像你们在冰缝下看到的那样。”
他睁开眼,眼中满是怒火:“泄露的极寒能量不仅冰封了地下,更彻底扰乱了古格赖以生存的地脉。泉水断流,牧场枯萎,持续数年的暴风雪和地动接踵而至…强大的古格,并非单纯亡于外敌,而是亡于自身对力量的贪婪,亡于这场亵渎神明招致的‘天罚’!”
“那些黑苗呢?”石蛮握紧了拳头,声音沙哑。
“他们在灾难爆发时,带着最核心的‘雪蛊’样本和研究资料逃离了。”多吉坚参冷笑道,“留下了这片被诅咒的土地,和这些在冰牢中永世哀嚎的灵魂。冰壁上的黑色符文,就是他们留下的‘缚魂契’,用来禁锢那些枉死僧侣的怨念,并将其转化为‘雪蛊’能量的养料和哨兵。”
他看向阿雅:“你体内的白苗蛊息纯净,对那种被禁锢的怨念和邪蛊能量极为敏感,你的到来,就像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石子,惊动了沉寂百年的封印。”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脚下的地面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震动。护法獒噶瓦猛地抬起头,望向寺庙外的方向。
“封印被惊动的反应越来越频繁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否则一旦封印彻底崩溃,被禁锢百年的怨念和‘雪蛊’失控的能量爆发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解决办法在哪里?”林远追问,“那些黑苗逃走了,古格也灭亡了。”
多吉坚参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经堂一侧那堆积如山的经卷,缓缓说道:“师祖的手札并未记录完全。他只提到,当初参与实验的一位宁玛派高僧,在事发前似乎预感到了不祥,偷偷将部分关键记录藏了起来。那些记录,可能记载着‘雪蛊’真正的控制中枢。”
他站起身,走到那排书架前,目光落在一部用深蓝色布包裹,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甘珠尔》经册上。
“历代觉拉康的守护者,都相信那份记录,就藏在这座寺庙的某个地方。”他伸出手,轻轻拂去经册封面上的灰尘,“或许,是时候让它重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