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说……说的是神马……玄武不懂……”
小王八醉眼朦胧,小小的脑袋晃来晃去,那双本就细小的眼睛此刻更是眯成了两条缝,在它那张小小的脸上几乎看不见了。
它笨拙地用爪子扒拉着空了的酒杯,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声,四条小短腿软绵绵地耷拉着。
“不懂也没有关系。”
林珺然伸手轻轻抚摸着它冰凉光滑的背甲,指尖顺着龟壳上的纹路缓缓划过。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飘渺。
“本也不是对你说的话。”
她的思绪似乎飘向了很远的地方,那双被白纱遮掩的眼睛里,藏着无人能懂的情绪。
物是人非。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醉得东倒西歪的小玄武捧起来,收进了灵宠空间之中。
翌日,九天华府演武场。
晨光刺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辉洒向九天华府的演武场。
辽阔的场地以整块整块的万年温玉铺就,严丝合缝,在初升的日光下泛着柔和而温润的光泽。
四周是层层叠叠、呈环形上升的观战席,以玄铁为骨,灵木为阶,符文暗嵌,足以容纳数十万人同时观战。
每个角度都能清晰地看到擂台上的比试。
此刻,距离比赛开始尚有一段时间,但席间早已是人头攒动,声浪如潮。
各色宗服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涌动的色彩海洋。
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紧张、期待交织的复杂情绪。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场中那数十座悬浮于空、符文流转的白玉擂台。
这些擂台大小不一,对应着不同境界的比试,最小的也有百丈见方,最大的更是堪比一座小型广场。
擂台边缘灵光闪烁,显然是布下了强大的防护结界,以防比试余波伤及观众。
当然,也有小部分人,他们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擂台上,而是带着好奇、探究、审视、甚至是不怀好意的意味,若有若无地扫向天一宗弟子所在的区域。
经过昨日秘境中的惊天逆转,这个沉寂万年的宗门已然成为了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个靠着一位神秘小师妹和几身逆天的法衣而获得团体赛第一名的宗门,门下弟子的真实成色究竟如何。
接下来的单人赛,才是真正检验各派弟子真实实力、底蕴与潜力的试金石。
没有取巧,没有侥幸,唯有实打实的修为、道法与意志的碰撞。
天一宗众人所在的区域被安排在观战席相对僻静的一角,这是九天华府出于好意,想让他们少受些干扰。
君见痕作为大师兄,一如既往的沉稳。
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扫过即将登场的师弟师妹——
徐昭昭、许洛宁、路随安、季摇光。
每个人的眼神都坚定而锐利,经过一夜的调息,他们的状态都已调整至巅峰。
“单人赛抽签结果已出,我再重申一次。”
君见痕的声音平和,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赛场上点到为止,但刀剑无眼,各自务必小心。记住,胜负固然重要,但你们的安危,更是重中之重。”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安静坐在特制软椅上的林珺然身上。
君见痕想要说的话突然哽在了胸口。
……
值得庆幸的是,那软椅显然是经过特殊炼制的。
通体由阮玉雕成,铺着厚实柔软的雪狐皮,椅背的角度可以随意调节,让她可以慵懒地半躺半坐。
手边甚至还固定着一个精巧的小几,上面摆着一壶灵茶和几样点心。
比原来那张菩提木做的躺椅还要舒服的多。
君见痕:“……”
林珺然这副悠闲做派,与周围弥漫的紧张备战气氛格格不入,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小师妹,你……”
君见痕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虽然知道小师妹手段莫测,心性更是远超同龄人,但他终究有些不放心。
林珺然今日倒是难得换上了一身素净的淡紫色法衣。
衣料是顶级的流光绡,虽然整体色调淡雅,但在光线流转间,依旧有细微的银色流光暗纹若隐若现。
袖口和衣襟处也用同色丝线绣着繁复而精致的缠枝莲纹,针脚细密,透着低调的奢华。
但是!
比起她平日里那些光芒万丈、特效拉满的装扮,这一身确实已堪称返璞归真。
双眼依旧蒙着那条标志性的白纱,与她如霜似雪的白发相映,更添几分清冷疏离之感。
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君见痕未尽的叮嘱,声音里带着刚睡醒不久的惺忪与慵懒,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鼻音:
“知道啦大师兄,你都念叨八百遍了。放心,我等会儿就回去睡觉,绝不给你们添乱。我看好你们,你们加油哦~”
至于林珺然自己……
嘿嘿。
她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稍早一些的时候,所有组别的个人赛抽签名单已经在中央最大的水幕上逐一公布。
筑基、金丹、元婴、化神……
一个个名字闪过,引来阵阵或紧张或兴奋的低呼。
然而,当轮到炼气期组别时,水幕上出现的名单,却让全场愕然,继而引发了阵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炼气期组别,参赛者名单上,赫然只有一个名字——
天一宗,林珺然。
原因无他,能够代表宗门参加天英赛的,无不是各派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弟子,是宗门未来的希望。
但凡是亲传弟子,最差也是筑基起步,资源、天赋缺一不可。
像林珺然这样年逾七十五却仍旧停留在炼气三层的,在整个修真界的历史上都堪称凤毛麟角。
不,是独此一份。
简直可以载入修真界的奇闻异事录。
其他宗门即便有炼气期弟子,也多是外门或杂役,连内门都难以进入,终日为琐事和微薄资源奔波。
这些人,根本不可能得到宗门的推荐,没有资格参与天英赛这等汇聚了整个修真界年轻一代顶尖力量的盛会。
于是,作为第一个上场的人,也是唯一一名达到天英赛参赛标准的炼气期选手,林珺然甚至都不用登上擂台。
那座为炼气期弟子准备的擂台空空如也,只有裁判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中央。
这位来自九天华府的执事长老,面容看起来有些古怪,他清了清嗓子,运起灵力,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演武场:
“炼气期组别,经核查,符合参赛资格者,唯一一人——天一宗,林珺然!”
声音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连裁判自己都觉得眼前这情况有些荒谬,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但还是严格按照赛制规则,继续宣布:
“因其无其他对手,根据赛制,直接获得本组别冠军!”
!!!!!!!
话音落下,整个演武场先是一静,仿佛时间都停滞了一瞬,所有人都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个离谱的消息。
随即,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瞬间炸开了锅,爆发出巨大的哗然声和议论声。
有愕然无语的,有羡慕得眼睛发红的,有恨不得以身代之的。
更有不少人露出几分看笑话的意味,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这……这就冠军了?!开什么玩笑!”
“躺赢啊!真正的躺赢!这运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听说她都七十多岁了,才练气三层,这修为……我徒孙都比她强!居然还能白捡个冠军?”
“啧啧,天一宗这位小师妹,别的不好说,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运气,哼。昨天秘境里发生的事你们都忘了?要不是靠着那几件厉害法宝,她能出风头?”
“就是,那不过是法宝之功,并非自身实力。如今赛制改了,限制了外物,她如果与其他弟子对战,还不知道会惨成什么样呢。”
“早知道我也卡在炼气期不突破了,说不定也能混个冠军当当……”
“你就做梦吧!”
“首先,你得有个宗门肯让你以炼气修为来参赛;其次,你得确保整个修真界就你一个炼气期能来。你有那个资格和运气吗?”
各种议论声,或高或低,或羡慕或嘲讽,或质疑或调侃,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天一宗那片区域淹没。
高台之上,专门为各宗掌门和重量级长老设置的席位处。
九天华府的掌门莫存希看着水幕中那个依旧安稳地坐在特制软椅上,白纱覆面,姿态慵懒,仿佛周遭一切喧嚣、赞誉与非议都与她无关的白发少女,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转头看向身旁老神在在,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天玄青,语气复杂地开口:
“天玄青啊……你这小徒弟……倒是,呃,省心。”
他憋了半天,才勉强想出省心这个词来形容。
毕竟,不用打就直接夺冠,确实给宗门省了不少力气,也省了担心。
虽然这夺冠的方式有点过于别致,甚至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
天玄青面不改色,甚至抬手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须,脸上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骄傲,淡然回应道:
“规则如此,有何不可?再说了,我们家珺然,就是福缘深厚,运气,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旁人羡慕不来的。”
那语气,那神态,那隐隐透出的意味,看得莫存希牙根都有些发痒,恨不得把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老小子从高台上踹下去。
这运气,这福缘,怎么就偏偏落在了天一宗,落在了这个狗东西头上。
而处于这场舆论风暴最中心的林珺然呢?
在听到裁判宣布后,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白纱遮掩下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她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抹细微却清晰可见的弧度。
那弧度中,带着点漫不经心,带着点意料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洞察一切的戏谑。
她慢条斯理地拿出自己的灵玉牌,指尖在上面轻轻点划。
【师尊,师叔,各位师兄师姐~我赢啦!首战告捷,轻松拿下首冠!回去记得给我开庆功宴哦。】
那语气,轻松、愉悦、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和撒娇的意味,尾音微微上扬。
仿佛只是出门散了个步。
事实上,对她而言,也的确算是只是出了个门,在万众瞩目下散了个步而已。
从听到炼气期只有她一人报名的那一刻起,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传音完毕,她甚至没有再多停留片刻的兴趣,也懒得去理会那些投射在她身上的复杂目光——
羡慕、嫉妒、不屑、好奇……
她将自己的特制软椅收进了空间手镯,掏出了自己的莲花座台。
莲花无声无息地悬浮起来,载着她,在一众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悠悠然地、无比招摇地、仿佛凯旋的将军般……
离场了。
方向,自然是回别院继续补觉。
毕竟,起个大早来看自己比赛,也是很耗费精神的。
“看!就是她!天一宗那个林珺然!”
“这就走了?连擂台都没上就拿了冠军……”
“啧,人跟人真是没法比。”
这堪称天英赛历史上最轻松、最儿戏、最离谱、却也最让人无话可的夺冠场面,毫无疑问地成为了接下来数日里所有参赛者和观战者津津乐道的谈资。
风头甚至一度盖过了那些真正需要激烈比拼的组别。
高台之上,莫存希看着水幕中那架招摇过市的软椅渐行渐远,忍不住又对天玄青道:
“你这徒弟,心态倒是稳得可怕。”
这份置身事外的淡然,可不是寻常年轻人能有的。
天玄青这回连胡须都懒得捋了,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纵容:
“我天一宗的弟子,自然非凡。”
不愧是他最最最满意的小珺然,这装……
咳,这沉稳的气度,深得他心。
林珺然悠悠然回到了九天华府为天一宗安排的别院。
院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她并未如她所言那般立刻倒头就睡,而是站在房间的中间,确认无人窥探后,她指尖轻弹,数道微不可见的流光从她袖中飞出,精准地没入庭院四周的虚空。
霎时间,一层无形的、扭曲光线的波纹荡漾开来,将整个别院笼罩其中。
这是一套幻雾迷踪阵盘,不仅能隔绝内外气息、声音,更能制造出她正在屋内安稳沉睡的幻象,即便是大乘期修士以神识探查,也难辨真伪。
下一刻,她的身影如同融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
“还是待在空间里舒服呀。”
林珺然轻声感慨,声音在静谧的空间中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意念微动,数个与拔步床上镶嵌的同款蓝色能量球应召而来,静静悬浮在她身前。
这些球体散发着柔和而深邃的光芒,其中流淌的并非寻常的灵力,而是其他世界的本源。
她褪去那身淡紫色法衣,换上一袭毫无装饰的纯白内衫。
如霜的白发披散下来,与她苍白的肌肤几乎融为一体,在这片幽蓝的背景中,显得格外脆弱而又圣洁。
林珺然盘膝虚坐于虚空之中,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上。
随着意念引动,两个拳头大小的蓝色能量球缓缓飘来,精准地悬浮在她的掌心之上。
“开始了。”
她低声自语道。
下一刻,她的掌心仿佛化作了两个无形的旋涡,开始贪婪地汲取能量球中的世界本源。
精纯至极的蓝色能量如找到了归宿,化作两道凝实的光柱,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体内。
这股力量绕开了她的经脉丹田,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
即便以林珺然的坚韧心性,在这般磅礴的本源之力冲刷下,也不禁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像是在承受着某种极致的痛苦。
内视之下,那些被天道祝福缝合过的裂缝,在世界本源的滋养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真正地弥合。
这个过程如同将破碎的琉璃重新熔铸,每一次修复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又重组的极致痛苦。
然而林珺然的神情却异常平静,唯有紧抿的唇线和微蹙的眉头,泄露着她正在承受的煎熬。
时间在这片独特的空间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两个能量球的光芒逐渐黯淡,最终“噗”的一声轻响,化为虚无,其中的能量已被彻底吸收。
但林珺然并没有停下。
新的两个能量球立即补上,继续着这漫长而痛苦的修复过程。
当又一轮吸收完成,林珺然才缓缓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灵魂中又有一部分区域变得稳固,那种如影随形的隐痛也减轻了一分。
“还不够……”
没有片刻停歇,她再次引动了两个蓝色能量球……
就在林珺然在本源空间中争分夺秒地修复灵魂时,外界的演武场上,天英赛个人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继首轮全胜之后,天一宗弟子继续高歌猛进。
路随安、季摇光、徐昭昭与君见痕全都成功晋级了各自修为组别的八强。
唯一遗憾的是许洛宁。
虽然他的重剑势不可挡,几乎无人能正面抗衡其锋芒,但终究受限于修为,止步元婴组十六强。
天一宗的强势表现,彻底点燃了本届天英赛的气氛。
这个曾经几乎归隐的宗门,以一种无可争议的姿态,宣告了它的回归。
无数目光聚焦于他们,有真诚的赞赏,有由衷的惊叹,也有愈发浓重的忌惮。
高台上,莫存希看着水幕中弟子们精彩的表现,再次对天玄青感叹:
“季摇光这个孩子,当年的变故非但没有击垮她,反而让她破而后立,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
“还有昭昭、见痕他们……天玄青,你这些徒弟,了不得啊!”
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少了之前的酸意,多了几分真诚的敬佩。
能培养出如此出色的弟子,本身就是宗门实力的一种体现。
想到这里,他眉头微动,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未成形的想法。
天玄青这次没有故作矜持,他看着水幕中弟子们英姿勃发的模样,眼中流露出欣慰与自豪,缓缓道:
“是他们自己争气。”
作为师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弟子付出了多少。
空间内。
林珺然周身的蓝色能量球已经消失了八个。
她缓缓停下功法,感受着灵魂中传来的、前所未有的凝实与舒畅感。
内视之下,她的灵魂已然焕然一新——
除了最后一道深刻的裂缝,以及胸口处那块巴掌大的缺失外,其他裂痕都已痊愈。
原本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灵魂,现在只剩下这两处最顽固的伤疤。
她凝视着自己灵魂的现状,心中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