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静得能听见尘埃落定的声音。只有一束月光从狭小的天窗斜斜地照进来，在地上铺开一片朦胧的银白。
苏茶和陆沉舟立在门口，望着满地散落的画纸，一时都忘了言语。
那些画纸尺寸不一——有完整的素描纸，有用过的A4纸背面，甚至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包装纸。显然，珩珩收集了一切可以涂画的载体。
陆沉舟放轻脚步走进去，蹲下身，拾起最近的那一张。
画的是客厅。稚拙的线条勾勒出沙发、茶几、电视的轮廓。沙发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三个小人，一个端坐着，一个斜躺着，一个趴伏着——正是他们一家周末午后最常见的模样。
“他把我们都画进去了。”陆沉舟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
苏茶也走过去，拾起另一张。这幅画的是花园——几朵不成形的花，几株歪斜的树，一架秋千。秋千上画了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人影——是曲曲。
他们一张一张地看下去。
从家到花园，从花园到小区街道，从街道延伸向远山。珩珩以一岁半孩童所能掌握的最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一个逐渐展开的世界。
有的画只有寥寥数笔，却能辨认出是什么：门口的绿色邮筒，邻居家那只爱吠的泰迪，天空掠过的飞鸟。
有的画涂了颜色——虽然涂得漫出边界，色彩混杂，却能感受到孩子落笔时的专注。
最让苏茶心头一颤的，是一幅厨房的场景。画中有灶台，有水槽，还有一个站立的小人。小人手中握着什么，画得像两团纠缠的线条，但苏茶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在做饭。
“他连这个都记得。”苏茶鼻尖一酸，“上周给他做鸡蛋羹，他就那样扒着厨房门框看了好久。”
陆沉舟轻轻揽住她的肩：“这孩子，观察得太细致了。”
他们继续往下看。最后几张画中出现了新的内容。
一幅画上画着像是房屋的形状，却并非他们家。房子旁站着一位老人，手中握着什么物件。
“这是……外公外婆家？”苏茶不太确定。
另一幅画上，画了许多小人手牵手围成圆圈。虽然笔触歪斜，却能看出是许多人聚在一起的场景。
“或许是在画家庭聚会。”陆沉舟猜测。
最后一幅摊在窗边，被月光照得最亮。这幅画内容简单：七个不同颜色的圆点，排列成一道浅浅的弧线。圆点旁画着些奇特的符号——似音符，又不完全像。
“这是什么？”苏茶拿起这幅画，凑近细看。
七个圆点，红、橙、黄、绿、青、蓝、紫，排列如微型彩虹。每个圆点旁都有一个小小的标记：有的像圆圈，有的像三角，有的像字母“o”……
她凝视片刻，忽然明白了：“是音阶。”
“嗯？”
“你看，”苏茶指向那些圆点，“七种颜色，七个音。他在画音乐。”
陆沉舟凑近细看。的确，那些标记虽然稚嫩，却分明在模仿音符的形态。一个圆点旁画着小圆圈，像“do”；另一个旁画着向上箭头，像“Re”……
“他在听曲曲玩琴。”苏茶轻声说，“曲曲这几天总在玩具钢琴上按那七个音，他就记住了，想把它画出来。”
两人站在原处，望着满地画作，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惊讶，感动，还有一丝隐隐的、难以名状的不安。珩珩的观察力与表达欲，远远超出了他们对这个年龄段孩子的认知。
“我们该如何引导他？”苏茶问。
“和你之前所说一致。”陆沉舟握住她的手，“给予空间，提供资源，不施压力。他想画便画，不想画便罢。只是……”他顿了顿，“我们或许需要为他准备更多画纸和画笔了。”
他们小心地收拾起满地画作，一张张整理平整。共计三十七幅，记录了珩珩眼中这一个月来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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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珩珩醒来后，苏茶抱着他坐在沙发上，将那本整理好的画册递到他面前。
“珩珩，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珩珩望着画册，眼睛微微一亮。他点点头，小手指向画册封面——那是昨夜那幅星空全家福的缩印版。
“画得真棒。”苏茶轻吻儿子的小脸，“以后想画画，就告诉妈妈，妈妈给你准备画纸和画笔，不必再四处寻找废纸了。”
珩珩听懂了一部分，又似乎没有全懂。但他能感受到母亲的鼓励，开心地往她怀里依偎。
这时曲曲也醒了，摇摇晃晃地从儿童房走出来。看见哥哥在妈妈怀里看画册，她也凑了过来。
“哥哥画！”曲曲指着画册说。
“对，是哥哥画的。”苏茶将女儿也抱到膝上，“曲曲想和哥哥一起画吗？”
曲曲歪着小脑袋想了想，摇摇头，从苏茶膝上滑下去，跑到玩具钢琴旁，“叮叮咚咚”地按起琴键。
苏茶笑了。两个孩子，一个以画笔诉说，一个以琴音表达，何其奇妙。
早餐后，苏茶决定今日不去工作室。她给姜妍发了消息，告知在家处理事务，团队按计划推进工作即可。
陆沉舟出门前，将两个孩子各拥入怀中轻吻：“晚上爸爸早些回来。”
“爸爸再见！”曲曲挥着小手。
珩珩也挥挥手，细声说：“再见。”
家中只剩下苏茶、两个孩子与保姆阿姨。阳光正好，苏茶决定今日为孩子们上一堂“音乐启蒙课”——以最游戏化的方式。
她将客厅地毯清出一片区域，摆好数个坐垫成半圆形，搬来玩具钢琴与前几天购置的打击乐器。
“曲曲，珩珩，过来。”她轻拍手掌，“妈妈教你们玩个游戏。”
曲曲立即跑来，一屁股坐在坐垫上。珩珩慢些，却也走过来坐下，好奇地望着母亲。
“这个游戏叫《do-Re-mi》。”苏茶在玩具钢琴前坐下，“就是教你们认识音乐里的小秘密。”
她先按下“do”键：“这是do——”
接着按“Re”：“这是Re——”
而后“mi”“Fa”“So”“La”“ti”，逐一按下，逐一唱出。
曲曲听得专注，小脑袋随着节奏微微晃动。珩珩则安静地看着琴键，又看看母亲的手指。
“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苏茶取出七张彩色卡片，每张写着一个音名，“妈妈弹一个音，你们找出对应的卡片，好不好？”
她先弹“do”，举起“c”卡片：“这是do的卡片。”
曲曲伸手便取，苏茶递给她：“好，曲曲找到了do。”
接着弹“Re”，举起“d”卡片。这次她看向珩珩：“珩珩，这是哪个？”
珩珩凝视卡片数秒，伸出小手，指了指卡片。
“对了！”苏茶欣喜地将卡片递给他，“珩珩也找到了。”
游戏继续。苏茶以最简单的旋律配合卡片游戏，教孩子们认识七个基本音阶。她唱一句，孩子们跟一句；她弹一段，孩子们拍手打节奏。
“do是一只小猫咪——”苏茶唱道。
“喵喵喵！”曲曲学着猫叫。
“Re是一辆小汽车——”
“滴滴滴！”这次是珩珩细声应和。
“mi是一扇小门铃——”
“叮咚叮咚！”两个孩子齐声说道。
唱到“Fa”时，苏茶正思忖如何编词，珩珩忽然举起手中的画册——他不知何时将画册拿了过来，翻到最后那页七个彩色圆点的图画。
“啊，对了！”苏茶展颜而笑，“Fa是彩虹的颜色。珩珩画过对不对？”
珩珩点头，小手指向画中的红色圆点。
“红色是do，”苏茶指向钢琴上的c键，“橙色是Re，黄色是mi……”
她一边讲解，一边弹奏。七个音，七种颜色。简单的对应，却让孩子们听得入神。
游戏片刻，苏茶变换方式。她取出几个小鼓和沙锤：“现在我们来组建一个小乐队。妈妈弹琴，曲曲打鼓，珩珩摇沙锤，好不好？”
曲曲立刻抓起鼓槌，“咚咚咚”地敲击起来。珩珩也拿起沙锤，轻轻摇晃。
苏茶弹起《小星星》的简易版本。她弹得很慢，一个音一个音地，等待孩子们跟上节奏。
曲曲的鼓点杂乱却充满热情。珩珩的沙锤摇得轻缓却稳定，竟能大致合上节拍。
一曲终了，苏茶停下手指，含笑说道：“真好听！我们的家庭乐队真棒！”
曲曲欢快地扑进她怀中：“妈妈，好玩！”
珩珩也笑了，小脸红扑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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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便在音乐游戏中悄然流逝。午后，孩子们安睡时，苏茶坐在客厅，望着那本画册与散落一地的乐器、卡片，心中满是柔软。
她给陆沉舟发去消息：“今日上午为孩子们上了音乐启蒙课，他们玩得很开心。”
陆沉舟很快回复：“真希望我在家中。晚上回来你教我，我也要学。”
苏茶抿唇一笑：“好，晚上教你。”
下午孩子们醒来，苏茶继续上午的游戏。此番她增添了更多元素：以不同颜色的积木代表不同音阶，让孩子们用积木“搭建”简单旋律；以身体动作表现音高——高音举手，低音蹲下……
游戏过半，珩珩忽然放下手中积木，跑到画架前，抓起蜡笔便开始作画。
苏茶走近观看。孩子正在描绘今日上午的场景：画中有钢琴，有击鼓的小人，有摇沙锤的小人，还有七个彩色圆点——但此番圆点旁画的不再是奇特符号，而是更接近真正音符的形状。
“他在归纳呢。”苏茶轻声对身旁的曲曲说，“把今日所学画下来。”
曲曲也凑近观看，片刻后忽然跑回玩具钢琴旁，按下几个音——正是方才苏茶教授的那段简单旋律。
珩珩听到琴声，抬头望了妹妹一眼，又低头继续作画。
苏茶立在原处，望着两个孩子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又奇妙地彼此呼应，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满溢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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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陆沉舟归来时，所见正是这般景象：客厅中散落着乐器与画具，曲曲在琴键前认真敲击，珩珩在画架前专注涂抹，苏茶席地而坐，含笑凝视着他们。
“我回来了。”他说。
“爸爸！”曲曲第一个扑来。
珩珩也放下蜡笔，走过来抱住陆沉舟的腿。
苏茶起身，嫣然一笑：“正好，家庭乐队缺位指挥。陆总，可愿一试？”
晚餐后，苏茶当真教陆沉舟玩起《do-Re-mi》游戏。高大沉稳的陆总裁席地而坐，跟随妻子学唱童谣，那画面令苏茶忍俊不禁。
“笑什么？”陆沉舟挑眉。
“笑陆总也有这般可爱的时刻。”苏茶凑近轻吻他面颊。
游戏至九点，孩子们该就寝了。沐浴，讲故事，哄睡。待两个孩子皆入梦乡，苏茶与陆沉舟才回到客厅，收拾这一日的“创作现场”。
“今日真开心。”苏茶一边整理卡片一边说。
“嗯。”陆沉舟将乐器归回玩具箱，“见证他们点滴成长，比任何事都更令人欣喜。”
收拾至画架旁，苏茶拿起珩珩下午的新作。画中是家庭音乐课的场景，虽显稚嫩，却能辨出每人特征：母亲在弹琴，妹妹在击鼓，父亲……父亲被画成一个温暖的笑脸，立于一侧。
“他把你也画进去了。”苏茶将画递给陆沉舟。
陆沉舟望着画上那抽象却真挚的笑脸，眼神温软：“这小子。”
收拾妥当，两人依偎沙发歇息。苏茶轻靠陆沉舟肩头，忽然说道：“沉舟，我想为孩子们制作成长记录。”
“嗯？”
“将他们画的画，奏的音乐，说的话，都珍藏下来。”苏茶轻声细语，“待他们长大，呈给他们看。让他们知晓，他们自幼便是如此特别的孩子。”
“极好的主意。”陆沉舟握住她的手，“我来协助你。”
夜色渐深，他们准备回房安歇。路过儿童房时，苏茶轻轻推开门，望向熟睡的孩子们。
曲曲搂着她的小兔玩偶，小嘴微张，似在梦中依然歌唱。珩珩睡得安详，一只手枕在脸侧，另一只手握着一支蜡笔——不知何时带上床的。
苏茶轻步走近，本想取走那支蜡笔，但见儿子握得那般紧，又停下了。就让他握着吧，她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