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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诏既下,孙妙仪自然不便再居深宫。

桓子健派重兵将她护送回孙府,层层守卫将这座宅邸围得如同铁桶。

孙元礼喜不自胜——自家竟飞出了金凤凰!

他转眼成了国丈,往日里对孙妙仪的苛待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如今只将她当做活菩萨般供奉,态度与从前判若两人。

这日孙妙仪用过晚膳,正在庭院中散步消食,就见孙元礼匆匆赶来。

他小跑着上前,到底年岁不轻,气息有些不稳:妙仪,这是咱们家祖传的翡翠镯子,为父给你戴上。

孙妙仪冷淡地瞥了一眼——那对镯子水色寻常,成色实在算不得上乘。

不必了。她语气疏离,这样的镯子,我戴不出去。

说罢便径自转身,向另一侧走去。

孙元礼看着她满身绫罗绸缎皆是御赐上品,腕上戴的更是价值连城的帝王绿翡翠手镯——那是连宫中都少有的珍品,顿时觉得自己手中这对祖传翡翠寒酸得拿不出手。

他讪讪地用绸布将镯子重新包好,小心翼翼地揣回怀中。

孙元礼在原地踌躇片刻,还是快步跟了上去,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妙仪,你且听为父一言。出嫁从夫,与在家做姑娘时大不相同。你母亲去得早,这些体己话只能由为父来说——进宫后要记得晨昏定省,好生侍奉太后;对待皇上更要温顺体贴,切莫使小性子。

他望着女儿与亡妻极为相似的侧脸,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明眸善睐的谢沅。

那时的她总是笑得眉眼弯弯,连训诫他时都带着三分娇嗔。

你这脾气...像极了你母亲,很好,很鲜活。

他声音渐低,像是沉入了遥远的回忆,可为父如今才明白,在夫家终究不比在娘家。他们不是你的血亲,不会包容你的小性子;深宫更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会...

说到这里,他喉头哽咽,勉强压下涌上眼眶的湿意:这些年来,是为父亏待你们娘俩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继续道:当年成婚时,为父尚且年轻,分不清何为真心何为假意。总觉得顺着我便是好,管着我就是恶。直到这些时日历经变故,家国剧变,方才大梦初醒。

为父对不起阿沅,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想要弥补,却好似来不及了……

他声音颤抖,还记得你三岁时,最爱骑在为父肩头玩耍,有回吃着糖人,把为父的官帽都沾上了糖渍,你母亲就在一旁笑着,那双眼睛...

父亲说完了吗?孙妙仪冷冷打断,我累了。

此刻孙元礼未着官服,两鬓不知何时已染上霜色。

那刺眼的白发或许早已存在,只是她从未留心,此刻在暮色中却格外分明。

她淡漠道:“往事已矣,多说无益。”

直到她远去,孙元礼那努力挺直的腰背忽然懈怠下来,好似一瞬间老了十岁不止。

他颓然往回走去。

湖水照映他的影子,再不复当初的少年意气。

这些年,他身边走过太多女子:有灵动活泼的解语花,有妩媚风情的温柔乡,个个都懂得如何讨他欢心。

唯独发妻谢沅,总是板着脸督促他上进,见他读书懈怠便要训诫半个时辰,见他言辞不当立即厉声指正。

在她面前,他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

她每日与他说的,不是孩儿的功课,就是朝堂的动向,却从不曾软语问他一句累不累。

于是他开始流连在外。

那些莺声燕语听多了,竟对发妻生出厌弃——昔年惊艳才情的谢家女,如今早已不复存在。

他在脂粉堆里沉醉,官位愈高,愈觉后院那个操劳的女子配不上如今的自己。

她负气归宁,他反觉清净。

直到那日争执中动了手,望着她踉跄的身影,他才惊觉自己变了——从前连她拈针做女红都要心疼的人,如今看她形容枯槁,心中竟无半分波澜。

很快,在王锦华的温言软语里,那点愧疚也烟消云散。

他甚至觉得妻子太过任性,合该受些教训,好知道女子本就该以夫为天。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诀。

起初他并不觉痛楚,依旧沉醉在温柔乡里。

直到妙仪渐渐长大,那眉眼愈发酷似某个被他深埋心底的身影。

他莫名惶恐,对这个女儿能避则避。

直到王锦华被逐出府——为官多年,他岂会看不出那本账册只是导火索?

可当遇见与谢沅神似的符芸儿时,他死寂多年的心竟重新跳动起来。

既然符芸儿不喜王锦华,他便顺势将人驱逐。

这些年来王锦华的所作所为,他并非不知,只是懒得过问。

如今被休弃,也不过是咎由自取。

然而大难临头时,符芸儿决绝离去的身影,终于让他恍然——她终究不是谢沅。

他的谢沅,早在八年前就永远离开了。

再不会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又气又急地骂他。

——

夜色渐深,孙妙仪坐在书桌前读了会书,终究意兴阑珊。

她褪去外衫躺在锦被间,正要阖眼,忽闻院中响起杂沓脚步声。

有刺客!

快护驾!

孙妙仪心头一紧——莫不是王家狗急跳墙,要来取她性命?

她慌忙起身欲逃,不料一道寒光已抵在颈间。

剑身映着窗外灯火,泛着泠泠冷光。

咚咚咚——

侍卫首领急促叩门:启禀娘娘,院中发现刺客踪迹,末将特来护驾!请娘娘开门!

孙妙仪抬眼望向持剑之人,却见那人眸中含笑,好整以暇地睨着她,哪有半分亡命之徒的慌张。

静默片刻,屋内传出慵懒的女声:本宫已经歇下了,此处无事,去别处搜吧。

侍卫首领眉头紧锁——他分明瞧见黑影掠入寝殿。

思忖再三,他沉声道:恕末将失礼!

的一声,殿门被猛地推开。

众人持刀涌入,却见床上青纱帐幔轻摇,皇后裹着锦被缩在床角,墨发如云散落肩头。

她厉声斥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