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破晓便有了敲门声，蓝又萱猜是她小姨，打了油纸伞前去开门。
果不出所料，王翠秀顶着斗笠前来，臂弯处挎着一个小包裹。
蓝又萱招呼她进来，煮了一壶热茶，二人面对面坐在茶台处。
她眼睛有些红肿，想必是从冯家人口中听到些什么。
“爹娘和大姐埋在哪里？”
“都在南山，冯家不让娘进他们家祖坟，我和小苏便将她和阿公阿婆埋一起了。”
她瞬间垂下头，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蓝又萱不想打扰她，离家几载，再回来时亲人都已不在。
“你爹那个忘恩负义的，亏大姐对他那么好，连儿女都能不要。”
她喃喃念叨着，蓝又萱不知道这些年她遭遇些什么，想她离家时还有着一股冲劲，现在看来，这几年也磨的不剩啥了。
“小姨和冯文山什么关系？”
她抬起头，喝了口热茶：“说来话长，我们已经成亲……”
果然和她猜想的一样，越是不想和冯家有所瓜葛，越是难如人意。
蓝又萱细细听她娓娓道来。
这几年她受的苦是可想而知的，原来她阿公联系的人牙子是专门做人口买卖的。
女孩子都送去繁华一点的外镇，好一点的给大户人家冲喜或做姨太太，命运差一点的，那就是勾栏瓦肆做了姑娘。
还有没等到地方就被虐打死的，身体不好的采生折割，逼他们上街乞讨。
她小姨坐的船遇见大风浪，整个船都翻了，大概是她命不该绝，死命抱了一块浮木才得以生还。
被渔民救下后一直帮着干活还人情债，四年前才辗转去了凉云城，也是在那遇到的冯文山。
他们自小相识，彼此也算有了可以依靠的人。
冯文山那个人虽然有些专横，可从她口中得知为人勤快肯干，这些年过得清苦，为了冯家四处做工。
两人惺惺相惜，很自然就走到一起。
前些年赚来的钱都寄回家里，舍不得路费回来看看，直到两年前，二人在一大户人家做长工，才算安稳一些。
有天夜里，那家老爷子突发中风，恰巧府里的医师不在，是他们冒着大雨跑遍全城求来的医师。
那家人念他们忠厚老实，升了管事给冯文山，后来知道他惦念老娘，便放他回来，临走给了为数不少的银两。
蓝又萱听完深吸一口气，她小姨能够苦尽甘来，她也替她高兴。
和冯文山成亲也轮不到她说三道四，可那一家的极品，赶上她小姨这些年棱角都被磨没，一心依仗冯文山，怕是要吃亏。
她不想干预任何人的命运，又怕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总不能置身事外。
更何况，原主心内残存的那份愧疚一直对她有所影响。
随即有些沉重的说道：“不瞒小姨，自打娘嫁给大爹，日子一直过得不尽人意，大爹是好人，可惜没的早，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能死里逃生，现在不想再和冯家有半点牵扯，可小姨毕竟是小姨，你为我做的，我始终记在心里，你若能过得幸福，我真心替你高兴，若是过得不好，你随时回来，我和小苏也会敞开大门欢迎你。”
王翠秀当然能听懂她这番话的意思，从冯家人昨晚的态度就能看出，他们两家谈不上世仇，也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王翠秀将包裹放在茶台上：“萱儿的话小姨明白，你们姐弟还小，我会偷偷帮衬着你们，我想去山上看看你阿公阿婆。”
蓝又萱并不客气的打开包裹，她知道那里一定会有银子。
那些细碎的银子想必是自己平日不舍得花攒下来的，她将银子退了回去：“别听村里人说这里风水不好，我们在这住的舒坦极了，每天抄药方也能赚些钱，足够我们花销，这些你自己收好，就当给自己留点过河钱。”
“小姨还有，这些你收着，缺啥少啥只管和小姨说，这世上除了你姨丈，我也只剩了你们……”
说着眼圈又是一红，哽咽的再说不出话来。
蓝又萱心里也是一酸，强忍了忍才说道：“你看这院子就知道我们过得有多自在了，你还担心啥，这两日下雨，山上路不好走，再过五日便是阿婆祭日，到时你来找我，我带你去看他们。”
王翠秀这才收住眼泪：“好，五日后的这个时辰我来找你，那我先回去了……”
刚起身，蓝又苏正好从楼上下来。
王翠秀的眼泪再次决堤，一把搂过蓝又苏：“小苏都长这么高了，当年我走的时候，他还在怀里抱着呢……”
蓝又苏有些木讷的从她胳膊缝里看向蓝又萱，见他阿姐眼眶也是湿湿的，才抱了他小姨一下。
王翠秀走后，蓝又萱在榻榻米上看见她没带走的碎银。
算了，就放在她这吧，当是给她存着，日后若有需要连本带利还给她就是了。
到了苏家，徐九凤已经烧了火熬了稀饭。
“下这么大雨，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能来了。”
蓝又萱一边把脉一边回她：“我也是有医德的，区区一场雨就能让我不顾自己的病人了？”
徐九凤剜了她一眼：“知道了，是我见识短，你先忙着，我去给他们把粥盛出来。”
有徐九凤在，她便事半功倍。
“萱，这几日感觉好多了，哥的病是不是有望了？”
蓝又萱一笑：“自然是了，腿上的伤你也看见了，都长出新肉了，那说明你的抵抗力加强了不少，慢慢调养些时日就能痊愈。”
苏大生紫红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是啊，即便活得不如意，谁又能平静的面对死亡？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人也就是短短数十年……
徐九凤撑着伞刚进院，水云天就迎了出来：“我还想着去接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徐九凤弹弹衣襟上的水珠，和他快步走进正厅。
“明日早饭你来做，又萱要去镇上交药方，我得早点过去苏家。”
“她还真拼命……”
徐九凤乜着他笑：“是不是后悔了？早就和你说，看人别老是道听途说。”
“我后悔什么？我但凡后悔一点点都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