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台上全是那个叫“力反馈线圈”的破烂玩意儿,刚从报废的装填机器人手臂里拆出来的。
洛羽尘嘴里叼着一根从没点燃过的烟,手里的电烙铁滋滋作响,那股子松香混着焦糊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他把最后一根线头焊死在一只黑色的战术手套上。
这手套原本是用来远程操控排雷车的,现在被改得面目全非,手背上挂着一坨乱糟糟的线路板。
“老板,这属于违规改装。”大d的声音在头顶飘,“你要是把自己手给炸了,我只能给你接个钩子,像海盗那样。”
“闭嘴。”
洛羽尘戴上手套。
那种沉甸甸的压迫感顺着手腕传上来,并不舒服。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那块还没熄灭的主控屏幕。
屏幕里,那个小小的背影还贴在看不见的屏障上。
洛羽尘抬起手,隔空对着屏幕,慢慢往前推。
手指尖刚触碰到那个虚拟的平面,手套上的线圈猛地一跳。
一股巨大的阻力凭空生出,顺着指骨狠狠撞向肩膀。
这不是震动,是实实在在的“墙”。
洛羽尘咬着牙,脚下甚至在地板上蹭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音,他不仅没退,反而模仿着那个小女孩按压的姿势,反向施力。
一次。阻力像潮水一样涌来。
两次。电流刺痛了指尖的神经。
三次。
就在第三次发力的瞬间,那股阻力突然消失了,变成了一种柔软的、带有温度的吸附感。
屏幕里的画面抖动了一下。
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小女孩,突然停住了动作。
她慢慢转过身。
画面因为巨大的数据流冲击而变得模糊不清,像是一张泡在水里的老照片。
洛羽尘看不清她的五官,只看到一张大概的轮廓。
但她笑了。
那不是什么悲伤的笑,也不是求救。
那是恶作剧得逞后,带着点狡黠的轻笑。
“警告!灰烬号能源读数骤降百分之四十!反应堆漏了吗?!”大d的尖叫声差点刺穿耳膜,“见鬼,这些能量没消失,全被那该死的屏幕吸走了!”
舷窗外,远处那个死寂的火种核心突然爆出一圈刺眼的蓝光。
那道原本只有发丝细的裂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掰开,瞬间扩大了近两倍。
边缘不再是漆黑的,而是渗出了如同血管般的微弱幽蓝。
“记录下来。”洛羽尘满头冷汗,脱力般垂下手臂,那只手套还在微微发烫,“这叫双向触摸协议。”
大d没再贫嘴,几千条数据流疯狂运转,将这个刚刚诞生的协议代码秘密打包,塞进了通往所有自由节点的备用通道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侧面的几块监控屏炸锅了。
“老板,你看火星那边,有个疯子不想活了。”
屏幕切分出一块画面。
那是火星地下避难舱的一处公共广播站。
画面里的男人胡子拉碴,眼袋挂到了下巴,是韩松。
他没戴那种防识别的面具,那张脸就这么赤裸裸地怼在镜头前。
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纸质档案,手里捏着一个老式的录音笔。
按下播放键。
“哒哒。”
那是小满的声音,没经过任何修饰,带着点奶气和口水音。
韩松的手在抖,但他眼神很亮,亮得吓人。
他利用旧有的研究员权限,直接切入了联盟档案子网。
屏幕上滚动的数据瀑布般倾泻而下——那是火种工程里所有被标记为“亲属关系剥离”的绝密案例。
每一条被删除的记录后面,都在强行插入一行红色的乱码注释。
系统哪怕是个瞎子也能看懂那行乱码的含义:【此人曾被真心称呼为xxx】。
“系统在删他!”大d喊道,“三秒钟清除了两千次!”
“他没想跟系统比手速。”洛羽尘盯着画面,他在韩松那堆乱七八糟的操作里看到了一串熟悉的代码,“他在改气象数据。”
韩松把那段“哒哒”的音频波形,伪装成了火星沙尘暴的震动频率编码。
系统可以删除病毒,但它删不掉天气。
沈青禾在地球端的接收器瞬间捕获了这场“沙尘暴”。
七个小时内,这场带着名字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子网,两千三百个曾经被彻底抹除的“爸爸”、“妈妈”、“奶奶”顺着气象数据流爬了出来,像野草一样疯长。
而这种疯长,在地球的一所学校里变成了实体。
艾琳娜那个女人站在操场中央。
周围全是孩子,还有那些战战兢兢的家长。
她没有什么高科技设备,就弄了个几块破铁板搭起来的“共振台”。
她让那些家长带着孩子,冲着那些作为信息碑残留的古代遗址喊。
喊什么都行。
喊“臭老头”,喊“笨蛋妈妈”,喊那些根本没录入字典的自造词。
声音撞在铁板上,被转换成粗糙的脉冲信号。
叶隐那个总是熬夜的家伙在深空广播站接住了这些信号,把它们一股脑塞进了自由语义网络。
画面里,一块布满青苔的纪念碑突然亮了。
那不是灯光,是石头自己在发光。
碑面上像是有虫子在爬,几百个歪歪扭扭的手写体名字浮现出来,虽然只坚持了三十七秒就消失了,但沈青禾传回来的报告上写得很清楚:碑体矿物结构发生了不可逆相变。
声音改变了石头。
“麻烦来了。”切尔茜的头像突然弹出来,挤掉了半个屏幕,“联盟急眼了。他们要启动‘终版净化’,直接格式化所有非标情感关联。这帮孙子不打算一个个删了,他们要直接烧硬盘。”
“叶隐动了。”洛羽尘看着数据流。
深空广播站发出了最后一道指令——“错名迷雾”。
这一刻,全球数以亿计的终端上,孩子们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游戏任务:用你家乡的话,喊那个对你最好的人。
四川话、粤语、闽南语、甚至是某种偏远的土语。
海量的、发音千奇百怪的“爸爸妈妈”瞬间淹没了语义识别模块。
系统那一套标准的语音字典瞬间瘫痪,它根本理解不了为什么同一个词会有几千种发音。
“趁现在!”大d咆哮着,给自己套了个“母碑执行官”的假马甲,往混乱的数据堆里扔了一块假令牌,“指令伪造完成:延迟执行,优先处理高情感密度样本!”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灰烬号的警报声变调了。
不是遇袭,是异常。
“核心在屏蔽指令。”大d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见了鬼,“老板,火种核心刚刚截获了一条针对我们的清除代码,它没报警,直接把它给吞了!”
洛羽尘猛地抬头。
那颗巨大的黑色球体内部,竟然出现了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回路。
那回路的走向,和NameAlive协议的逻辑一模一样。
它在学习。或者说,它在苏醒。
“调刚才的录像。”洛羽尘声音嘶哑,“那个小女孩,最后是不是说了话?”
大d立刻将刚才那段模糊的画面定格、放大,对音频噪点进行千倍降噪处理。
一段极低、极轻,像是藏在风里的声音被还原了出来。
【我知道你还记得我,所以我不怕了。】
轰——!
战舰猛烈震颤,哪怕是重力发生器都压不住这股晃动。
警报灯红得像血。
“裂纹失控了!”大d吼道,“这种苏醒速度太快,核心的外壳撑不住这种级别的情感共振,它要炸了!这种当量的爆炸,半个星系都得陪葬!”
洛羽尘死死抓着控制台的边缘,指节泛白。
那道蓝光越来越亮,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这不是毁灭的前兆,这是破壳的阵痛。
但如果壳太硬,里面的东西就会憋死,或者把周围的一切都炸飞。
它需要宣泄口。它需要把这股庞大得吓人的能量导出去。
洛羽尘的目光越过那些闪烁的警告红框,落在了舰首那组刚刚冷却下来的引力镜阵列上。
“大d。”
“干嘛?写遗书吗?”
“把灰烬号所有的防御护盾,全部拆除。”洛羽尘站直了身体,眼神冷得像冰,又热得像火。
“你疯了?这附近全是辐射和碎石!”
“拆掉。”洛羽尘盯着那道裂纹,“我给它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