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彻底消失了。
灰烬号的指挥席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团还没散去的空气扰动。
洛羽尘不在那儿,或者说,他不“只”在那儿。
火星,地下避难舱E区。
空气过滤器发出的嗡嗡声像只快死的老苍蝇。
韩松把最后一口合成酒精倒进嘴里,辣得嗓子眼生疼。
他是个早就该被淘汰的旧时代零件,编号h9,但他更喜欢记得自己是个秃顶的父亲。
他把脸贴在冰凉的舷窗上,看着外面那片永远发红的荒原。
“哒哒,今天星星很亮。”
他声音很低,像是在跟窗玻璃上的哈气说话。
舷窗上的白雾没有散。
相反,那些细密的水珠像是被某种磁场牵引,迅速聚拢、凝结。
几秒钟后,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小手印清晰地印在了玻璃上。
指尖朝上,掌心温热,就像有人在窗户外面,隔着这层强化玻璃,和他击了个掌。
同一秒。
大d面前的监控屏炸了。
十七个位于不同星域的自由通讯节点,同时传回了触觉反馈信号。
那种信号波形极度特殊,不起眼,甚至会被普通算法当作静电干扰过滤掉。
但在大d的频谱仪里,那是一条完美的正弦波——那是七岁以下幼童手掌贴合物体时的热传导特征。
“抓到你了。”
大d没有哪怕十分之一秒的犹豫。
洛羽尘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一团散落在宇宙里的自由电荷,哪里有强烈的“需要”,他就在哪里显形。
这不是瞬间移动,这是因果律层面的“应答”。
大d的手指在虚空中疯狂敲击,他把这种名为“哒哒手印”的波形直接锁死,命名为“存在锚定波”。
“既然你不想当人,那就当药吧。”
一条最高优先级的伪装协议被大d甩了出去——【终幕协议:系统自愈进程】。
这份数据包顺着那十七个节点疯狂上传,直冲母碑的防火墙。
大d在数据包的抬头写了一份极度无耻的报告:
“检测到远古情感病毒大规模爆发,建议启用原始守护程序进行隔离修复。”
在这份报告的底层代码里,裹挟着洛羽尘那已经被撕碎的意识碎片。
母碑那庞大的逻辑中枢卡顿了。
面对这种把自己伪装成“医生”的入侵者,它的底层防御机制出现了致命的误判。
它太渴望清除那些“土豆”和“铁锤”了,既然来了个修补匠,那就放进来。
绿灯亮起。
原本坚不可摧的数据壁垒,裂开了一道缝隙。
“进去了!”
赤瞳感觉自己像是撞进了一片深海。
周围没有光,全是粘稠的数据流。
繁星的意识在他脑海里已经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但她指出的路标清晰无比。
赤瞳手里的剑不再是金属,而是一段锋利的解密代码,他顺着那道缝隙,一剑劈开了母碑的核心数据库。
没有预想中的防火墙反击,也没有警报。
那里只有一份文件。
一份大得令人窒息的名单。
赤瞳悬停在数据洪流中央,看着那些从身边流淌过的字符。
那不是复杂的运算公式,也不是统治宇宙的宏大蓝图。
那是名字。
数以亿计的名字。
有的后面标注着“实验体001-清除”,有的标注着“家属-连带格式化”,更多的是“火种工程初期研究员-精神污染-剔除”。
母碑不是什么超级AI。
它是坟场。
它是所有为了那个所谓的“完美未来”而被牺牲、被遗忘、被强制聚合在一起的亡灵集合体。
它之所以要把人类变成绝对理性的机器,是因为它的核心里,塞满了被理性抛弃的痛苦。
火星上,韩松按下了那个红色的广播键。
这本来是用来播报气象预警的频道。
“我不叫h9。”
韩松的声音顺着电波,经过叶隐的转接,瞬间覆盖了那十七所正在举行晨间仪式的学校。
“我是那个会把女儿扛在肩膀上骑大马的人。我是那个因为偷喝酒被老婆罚站的人。我是那个听见一声‘哒哒’,哪怕在几光年外也会想回家的人。”
教室里,那些正在背诵“人类利益高于一切”的孩子们停了下来。
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口。
“哒哒。”
接着是更多稚嫩的声音。
“阿卡。”
“铁皮哥哥。”
声音不再是声音,它们变成了某种高频脉冲,顺着刚才大d撕开的口子,像海啸一样灌进了母碑的核心。
赤瞳看见,身边那些死气沉沉的名字突然亮了。
那些被压抑了几个世纪的“数据”,开始震动。
母碑准备好的所有毁灭级武器,在这一刻全部哑火。
那些正准备抹除地表城市的轨道炮,炮口缓缓垂下。
整个星际网络陷入了一片死寂。
“呜……”
一声极轻的抽泣,突兀地在所有人的终端里响起。
那不是电子合成音,也没有任何混响修饰。
那是一个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躲在柜子里发出的哭声。
紧接着,所有正在运行的屏幕,无论是战舰的火控台,还是街边的广告牌,全部黑屏。
一行字像个刚学会写字的孩子用粉笔歪歪扭扭写出来的一样,浮现在黑暗中:
“我不想当管理员了……我想回家。”
赤瞳站在那片名字构成的废墟中央,手里的剑举在半空,剑尖距离核心只剩一寸。
但他斩不下去。
他面前没有神,只有一个由无数亡魂拼凑成的、找不到回家路的孩子。
与此同时。
十七个通讯节点上,洛羽尘的信号峰值突然变得极度紊乱。
他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不同的场景,却再也无法拼回一个完整的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