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眸色一沉,闪过厉色,转瞬又恢复了往日的雍容沉静,语气中带着不屑:
“骆宾王若真的因为母后在朝堂之上的言语而弃暗投明,
只能说明他心中无忠无义、无君无父,
是个朝秦暮楚、见风使舵的贰臣小人,
昔日能为徐敬业卖命,诋毁朝廷,
日后便可能为他人所诱,再次背叛。”
武媚娘转身,望向李旦的目光如炬,
“这般卖主求荣、反复无常的货色,
母后怎会委以要职、予以重用?”
她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真到那时,要么让他‘束之高阁’,终身禁锢,不得复用,
让他空有才华而无处施展,
要么‘贬谪蛮荒’,将他流放至瘴疠之地,
让他在困苦之中反省己过,消磨余生,
哀家要的是忠诚不二、能为己用、恪尽职守的贤才,
而非反复无常、见利忘义的小人,
他若一开始便明辨时势,以其锦绣文才经世之智效力朝堂,
而非甘为逆贼鹰犬,摇笔鼓噪叛乱,哀家岂会吝惜权柄?
定会拔擢于寒微,委以重任,让他位列中枢,执掌文柄,尽展胸中丘壑,
须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他却偏要行逆势而为之事,
因果报应,怨不得旁人!”
今日她面对的是李旦,为了教导他帝王之道,
她自是将自己惜才却不容逆的心思剖白于前,
眸中寒芒稍敛,转而化为沉静,声音沉缓而凝重:
“旦儿需知,母后痛斥骆宾王逆举,
非因其才疏,恰因其才高而用错地方,
帝王之心,当有容人之量,亦当有断人之刃,
可容异见,却不容逆乱,
可赏奇才,却不可纵奸佞,
乱世需用重典,治世需辨忠奸,
骆宾王有才不假,其文辞之精妙、笔力之遒劲,的确罕见,
但有才无德,如虎添翼,反噬之力更为迅猛,
这般‘有才无德’之人,留之无益,
重用更是贻害无穷,只会祸乱朝堂、动摇根基。”
李旦闻言,瞳孔骤然微缩,脸上先是掠过错愕与震惊,
显然未曾料到母后心中竟有如此深沉的考量,与朝堂之上的言辞截然不同。
他愣在原地片刻,随即恍然大悟,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深深的敬畏与钦佩。
他忙垂首躬身,腰身弯得更低,神色愈发恭谨谦卑,语气中满是折服:
“儿臣愚钝,见识浅薄,竟未能参透母后的深意与良苦用心!
原来母后当日所言,既收揽了天下士子之心,赢得了宽宏大量的美名,
又能辨明骆宾王的忠奸真伪,还能分化瓦解逆党残余,
一举多得,实在高明!
儿臣自愧不如,由衷钦佩母后的深谋远虑与洞察人心之能。”
武媚娘闻言,眸中闪过对才俊的惋惜:
“旦儿能窥破其中关节,也算不枉哀家一番教诲,
骆宾王确有旷世之才,纵观朝野鲜有匹敌,
母后当日赞叹其文,绝非虚言,亦是真心惜其禀赋。”
她话锋微转,声音沉静:
“但母后赞其才,却从未许其位,
他若从此隐姓埋名,不再追逐名利,
母后倒是敬他一身傲骨清风,容他林下优游,终老林泉,
天下士子千千万,有才者未必有德,有德者未必尽忠,
母后言‘惜才’,是为昭示朝堂广纳贤才之心,
让天下有识之士知哀家不以成败论英雄,
却从未许诺‘归顺即重用’,
若逆臣一降便能身居高位,岂不是纵容天下人‘先叛后降’?
那律法威严何在?
忠良之心何安?”
她抬眸看向李旦,眼神锐利:
“帝王行事,当于宽柔处显仁心,于原则处守底线,
骆宾王若真心归顺,哀家可饶他性命,
许他归田讲学、着书立说,保其一世安稳,已是念及他一身才学的格外开恩,
但重用二字,绝无可能,
逆臣之身,岂能掌国之权柄?
旦儿日后理政,切记‘赏罚分明’四字,
爱才而不纵才,容人而不容逆,方是守成之君该有的胸襟与决断。”
李旦缓缓抬眸,眸中已无半分疑虑,只剩全然的信服与崇拜,语气诚恳而坚定:
“经母后这般点拨,儿臣才真正明白,
帝王用人,首重‘忠奸’,次论‘才学’,
忠诚乃是立身之本,若无忠诚,再有才华亦是祸端,
有才无德者,如双刃剑,用之不当,反受其害,
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危及社稷,
母后洞察人心,深谋远虑,
将利弊得失算计得如此周全,
儿臣自愧不如,往后更要多向母后请教学习,
习得这般权衡之道,帝王之术。”
此刻,他对母后的敬畏与依赖,已然深植心底,难以撼动。
武媚娘望着李旦恭谨的身影,语气再次恢复温和:
“旦儿,
帝王之路,道阻且长,
需不断学习,不断历练,方能成长,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便是最大的长进。”
李旦伏地叩首,指眸中孺慕与敬畏交织,声含恳切:
“谢母后!儿臣必恪遵教诲,潜心研学,砥砺心性,
他日执掌社稷,定以母后为范,明忠奸、施恩威,护大唐万代绵长!”
起身敛目退至阶下,衣袍暗纹映烛火,怯懦渐消,只剩沉静坚定。
武媚娘颔首,唇边漾起浅淡欣慰:
“既明此理,便好生精进,回去好好细研《帝范》。”
李旦垂眸躬身,声线恭谨而坚定:
“儿臣谨遵母后懿旨,必日夜研读《帝范》,
体悟治国之道,不敢有丝毫懈怠!”
说罢,再行一礼,方轻步退出殿外。
武媚娘独坐案前,目光落于奏疏,眸色深不可测,
今日教诲望他牢记在心,
往后风雨,需他自渡,
而她,只需稳掌乾坤,静待李旦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