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竹在彩南旅居的地点没选古城里喧闹的客栈集群,也没挑湖边价格不菲的一线湖景房。最终定下的,是西洲古镇外围一间白族老院改造的民居——青瓦白墙像被洱海水洗过一样干净,木格窗上糊着半透明的棉纸,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院子里一棵百年沙松的影子能铺满大半个天井。
这个院子是她住了几天酒店后,在当地电线杆上的招租启示上看到的。
只一眼,她就决定下来。
这一眼发生在她登上屋顶露台时。这个季节是春收和夏种交替期,周边农田均是一副青黄不接的模样,比起网上那些精修过的图片,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潦草。但偏偏是这样的潦草,让她生出一种心安的熟悉感。
很多年前,她站在老家屋顶上,眺望远方时,看到的也是这样的质朴与荒凉。
但西洲毕竟不是安河,这里四面环山,远方重重叠叠的山影是在安河一辈子也见不到的。
这家的房东是世代居于此地的白族阿婆,儿子在距离镇子20公里的古城开了家小店,店里不忙的时候会回来一次,所以整个院子多数时候只有老人家一人居住。
一楼的两间房屋房东阿婆一家自住,二楼整层招租,老人家把西侧带阳台的厢房留给了文竹,“这屋晒得到太阳,也听得见湖面吹来的风。”
这么一句简单又寻常的话,让文竹当即交了2个月的租金。
这里的租金只有和市那套房子的六分之一。那套房子文竹当时一次性交了半年的租金,东西都在里面,这次过来也没打算转租,就空着那吧,这样不论何时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还有个归处。
等这边的租约到期,和市的租约也到期了。具体是续还是退,要看这2个月的感受。
她走进房间,打量起房子里的陈设。阿婆在一旁热情地做介绍。老榆木书桌的桌面留着天然的木纹,阿婆说是她儿子亲手做的。床上铺着靛蓝染的土布床单,凑近能闻到草木的清香。阳台摆着两把竹椅,阿婆在竹椅上铺了两块斑斓的坐垫,当晚还送了文竹一罐当地的茶叶和一把粗陶茶罐,说是早晚天凉,喝点热茶暖身子。
事无巨细的周到让人宾至如归。
过了两天,阿婆发现新来的漂亮姑娘不爱出门,但也没多说什么。来这里的年轻人都带着一段故事,就像湖里的浪,看着平静,底下藏着翻涌的力道。
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浪是湖的呼吸,是活着的证明。
在彩南的日子,总从清晨的鸟鸣里开始,不用设闹钟,天刚蒙蒙亮,院子里的麻雀就会在沙松枝上叽叽喳喳。
起床后先烧一壶热水,抓一把阿婆给的烤茶放进粗陶罐,在炭火上慢慢烤出焦香,再冲进沸水,茶汤泛起细密的泡沫,抿一口又烫又醇,配着阿婆送来的乳扇,咸香与茶香在舌尖缠在一起。
她开始吃不习惯,但吃到第四回的时候,忍不住想给李黎秋寄了一些。既然要寄特产,就不能太单一,于是她次日赶早出了趟门。
刚来的那几天她很少出门,有时候在阳台一坐就是大半天,念头胡乱在脑袋里冲撞,会想学生时代,想这几年的世事纷扰,想短暂仓促的婚姻生活,而想得最多的,却是安河小镇上那段蒙着潮气的日子,是夏日午后汗津津的发丝与微凉的风。
她总会不自觉地设想另一种生活可能,一种夏天永不落幕,安稳与平静延续至今的生活。
“姑娘,今天出门啦?”一声招呼打断了她思绪。
文竹抬头看去,发现是房东阿婆。她穿着传统的绣花围裙,在集市旁摆了个摊,面前整齐码着一些刚摘的新鲜绿叶菜。
“嗯。”文竹应了一声,露出一个笑脸。
笑意也爬上了阿婆的脸。
文竹说她想买点东西寄给朋友,阿婆推荐了几样,文竹一一采买,亲手打包。她买东西时是照着双份买的,临到寄送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存着给赵曜也寄一些的念头。
可他们哪里是会分享特产的关系呢?
于是她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了同一个箱子。
寄完特产她在街上逛了逛。
工作日也挡不住游客们的步伐,老街上挤满了人,文竹觉得闹,便逆着人群往湖边走去。
沿湖的生态廊道修建得极为考究,行人与车辆被巧妙分流。它蜿蜒向前,宛如一道依水而生的银灰色长练。凭栏远眺,湖面波光潋滟如碎金铺洒,对岸绿意葱茏,景色如画,却人迹寥寥,文竹大大方方独享这份静谧的奢侈。
偶尔遇到几个骑着共享电瓶车飞驰而过的游客,被风卷起的衣摆上都写着自由与惬意。
文竹记忆中关于电瓶车的片段并不多,但为数不多的片段里都带着安城的市井气。
想到安城,总会让人百感交集。
“美女!”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请问这边哪里有卖水的地方?”
停在文竹身边的,是一对骑着电瓶车的年轻情侣。
男孩握着龙头,双脚撑地,女孩头戴头盔坐在后面搂着男孩的腰,问话便是从女孩口中发出。
文竹迟疑片刻,指了指身后的方向,“那边有个建筑物好像卖咖啡。你们可以去看看。”
“好的,谢谢!”
女孩道完谢,催促着男孩赶紧走。
文竹目送他们离开,突然想到她也曾这样坐在一个人的后座。不,也不一样,毕竟她没敢贴这么近。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想起赵曜了,只能去看天、看树、看水、看花,用满目的风光去挤压那肆意生长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