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幽谷内的短暂宁静,被溯影镜中那两道指向不同方向的魂引彻底打破。希望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却是更加复杂的涟漪。
东南千礁泽,水网密布,精怪盘踞,上古水府遗迹隐藏其中,危险与机遇并存,目标相对明确。正南方,魂引微弱如风中残烛,遥远得仿佛在世界的另一端,其背后隐藏的,可能是远超想象的绝地或秘密。
如何抉择?
林琛站在寒潭边,目光深邃,看着水中琉璃平静的睡颜。苏桃靠坐在黑色巨石下,虽然服用了兵冢奇果后伤势稳定并开始缓慢恢复,但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微弱,显然远未到能够长途跋涉或激烈战斗的程度。楚瑶则抱着溯影镜,看着镜中那两道魂引,小脸上满是纠结与不安。
以他们目前的状态,无论是前往东南还是正南,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先恢复实力。”林琛最终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打破了谷内的沉寂,“苏姑娘需要时间疗伤,我们也需要将状态调整到最佳。至少,要等到外界的地脉暴动稍微平息一些。”
这个决定无疑是明智的。莽撞的行动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接下来的日子,沉幽谷成了他们临时的避风港。林琛借助混沌鼎碎片和谷内相对纯净的阴灵之气,全力修复着受损的神魂和肉身,同时不断熟悉和锤炼着那融合了混沌与兵煞的新生力量。他发现,经过与寂灭意志的正面碰撞后,自己的神念虽然总量受损,但韧性却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对力量的掌控也更为精微。
楚瑶则在照顾琉璃和苏桃之余,也开始尝试炼化那寒潭边生长的、叶片如同翡翠的奇异植物散发出的灵气,这对她水属性的体质颇有裨益,修为竟也隐隐有所精进。
苏桃的恢复是最慢的,但兵冢奇果的效果确实非凡,她那破碎的神魂本源正在以极其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弥合着。她偶尔会抱起琵琶,弹奏几个零星的、不成调的音符,那空灵的音律似乎对谷内灵气的流动有着某种奇特的梳理作用,也让众人的心神更容易沉静下来。
时间在修炼与等待中悄然流逝。谷外那令人窒息的浊气浓度,在七八日后,似乎真的如林琛所预料的那样,开始有了一丝微弱的减弱迹象,虽然依旧浓郁,但不再像之前那般如同实质的粘稠。大地的震动也平息了许多。
是时候该离开了。
这一日,林琛感觉自身力量恢复了约莫六成,神魂的刺痛感也基本消失,虽然距离巅峰尚有距离,但已具备了相当的战力。他决定不再等待。
“我们必须出发了。”他召集了楚瑶和已经能够勉强自行走动的苏桃,“目标,东南千礁泽。”
选择东南方,是经过权衡的。正南方线索太过渺茫,而千礁泽虽然危险,但目标明确,且琉璃那缕水属性魂魄在那里,或许能借助当地的环境更快地找到并收取。至于苏桃,她虽然虚弱,但留在此地也并非长久之计,这沉幽谷的庇护并非绝对。
苏桃对于这个决定没有异议,只是默默抱紧了自己的琵琶。楚瑶则显得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坚定。
三人将依旧昏迷的琉璃安置好,由林琛背负。再次检查了各自的物品后,他们毅然踏出了沉幽谷。
谷外的世界,依旧满目疮痍,但视野清晰了许多。昏黄的天空下,破碎的山河向着东南方向延伸。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硫磺和腐朽的气息,但那股令人心神不宁的压抑感减轻了一些。
他们沿着之前确定的路线,小心翼翼地前行。林琛的神念如同无形的斥候,时刻扫描着周围数里范围内的动静。一路上,他们避开了几处能量紊乱的区域和几群游荡的、被浊气侵蚀变异的妖兽,有惊无险。
越是靠近东南方向,空气中的水汽就越是浓郁,脚下的土地也渐渐从焦黑变得泥泞。开始出现一些扭曲、适应了浊气环境的耐湿植物,以及大大小小、水色浑浊、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水洼。
三天后,一片望无际涯的、被浓重灰白色雾气笼罩的庞大泽国,终于出现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那就是千礁泽。
尚未真正踏入,一股混杂着水腥、腐烂植被以及某种更深沉阴冷的气息便扑面而来。雾气浓稠得如同牛乳,遮蔽了视线,连林琛的神念探入其中,都感到了一种滞涩和阻力,仿佛那雾气本身就能吞噬感知。隐约间,能听到泽国深处传来各种奇异的声响——不知名水兽的低沉呜咽,水流诡异的涌动声,还有仿佛能勾动人内心恐惧的、若有若无的哭泣般的声音。
“好重的阴气和瘴疠……”楚瑶看着那无边无际的泽国迷雾,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溯影镜。镜面上,那道指向泽国深处的蔚蓝色魂引,此刻变得清晰了一些,微微跳动着。
苏桃眉头紧锁,感受着那雾气中蕴含的异常能量,低声道:“这雾气不简单,不仅有天然瘴气,似乎还混杂了某种……人为或者古老存在的力量场,能干扰神魂,扭曲方向。”
林琛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这千礁泽,果然是一处龙潭虎穴。
他们在泽国边缘一处相对干燥的高地上暂时停下,观察着情况。直接贸然闯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在他们思索着该如何进入这片迷障泽国时,一阵轻微而有节奏的、仿佛木桨划动水波的声音,从侧前方的雾气中隐隐传来。
有人?
林琛立刻示意众人隐蔽,神念如同无形的丝线,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来源探去。
雾气被无形的力量拨开一丝缝隙,只见一艘看起来十分破旧、船身布满青苔和水渍的乌篷小船,正慢悠悠地从迷雾中荡出。撑船的,是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身形佝偻的老者。老者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只是机械地、一下一下地划着桨。
而在那小船的船头,赫然挂着一盏散发着昏黄、温暖光芒的灯笼——那灯笼的光芒似乎有着奇异的力量,竟然能驱散周围数尺范围内的浓雾,照亮一小片清澈的水域。
引魂灯?!
林琛心中剧震!大纲势力格局中提到的“渡船帮”,撑乌篷船往来阴阳界,船头挂引魂灯照黄泉路,专渡冤魂!难道这老者,就是渡船帮的人?他们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乌篷小船不偏不倚,缓缓朝着他们所在的岸边驶来,最终在距离他们数丈远的水面停下。那撑船的老者依旧低着头,用一种沙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嗓音缓缓开口道:
“迷途的客人……可是要渡泽?”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林琛心中警惕到了极点,上前一步,沉声问道:“老人家是渡船帮的?不知渡往何处?代价又如何?”
那老者闻言,终于缓缓抬起了头。斗笠下,是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干枯树皮般的脸庞,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那不是活人的眼睛,而是一对如同蒙尘琉璃珠般、没有任何神采和焦距的眸子!
“摆渡人,只渡有缘客,不论阴阳界。”老者的声音依旧平淡,“去往泽心‘孤礁屿’,一盏引魂灯的光阴为酬。”
只渡有缘客?不论阴阳界?孤礁屿?一盏引魂灯的光阴为酬?
这些话听起来玄之又玄,充满了不祥的意味。尤其是“一盏引魂灯的光阴”,这代价听起来就诡异非常。
楚瑶吓得往后缩了缩,苏桃也握紧了琵琶,眼神凝重。
林琛目光锐利地盯着那摆渡老人,又看了看船头那盏散发着温暖昏黄光芒的引魂灯。他能感觉到,琉璃身上那缕水属性魂魄的波动,与那“孤礁屿”的方向隐隐吻合。而且,这渡船和引魂灯,似乎是目前穿越这片迷雾泽国唯一的、也是看起来最“合理”的方式。
是相信这诡异的摆渡人,登上这艘可能通往未知领域的渡船,还是放弃这条线索,另寻他法?
摆渡老人说完那句话后,便不再言语,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等待着,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船头的引魂灯散发着恒定不变的光芒,在浓雾中开辟出一小片诡异的安宁。
林琛心中念头飞转。渡船帮在大纲中属于中立偏善的“江湖奇人”,专渡冤魂,似乎与四门并非一路。但这老者的状态太过诡异,所谓的“代价”也模糊不清。
风险与机遇并存。
他回头看了一眼背负的琉璃,又看了看身边紧张不安的楚瑶和伤势未愈的苏桃。放弃这条相对明确的线索,他们很可能在这片广袤的泽国外围徒劳无功,甚至遭遇其他未知的危险。
深吸一口气,林琛做出了决定。
“好,我们渡泽。”他沉声对那摆渡老人说道,“去孤礁屿。”
摆渡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船头。
林琛率先背负着琉璃,踏上了那艘略显摇晃的乌篷小船。船身比看起来要稳固得多。楚瑶和苏桃对视一眼,也紧随其后,小心翼翼地登船。
当三人都踏上小船后,那摆渡老人缓缓撑动船桨,乌篷小船调转方向,无声无息地滑入浓稠的灰白迷雾之中。
船头那盏引魂灯的光芒,如同一个脆弱的气泡,包裹着小船,将令人不安的迷雾隔绝在外。灯光之外,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水域和吞噬一切的浓雾,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轻微声响,以及那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各种诡异的泽国之声。
小船向着泽国深处,向着那名为“孤礁屿”的目的地,缓缓驶去。
前途未卜,吉凶难料。他们踏上了一条由神秘摆渡人引领的、通往迷雾核心的旅程。而需要支付的“一盏引魂灯的光阴”,究竟意味着什么,无人知晓。
只有船头那盏灯,散发着恒定的、昏黄而温暖的光,在这片死寂与诡异交织的千礁泽中,孤独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