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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旗 > 历史军事 > 不第河山 > 第540章 风暴前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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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眷悄然离去后的润州城,对陈砚秋而言,仿佛骤然空旷了许多。白日里,他依旧协助李纲处理案牍,与张文远推敲细节,同冯坤商议布防;夜晚回到临时居所,没有了稚儿的嬉闹,没有了妻子的温言,只有一灯如豆,映照着满案的文书与那本已然洞开的密码暗账。

破译仍在继续,进度比预想中更快。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后,钱百万那些精心构筑的密码壁垒,在陈砚秋面前层层瓦解。暗账所揭示的,不仅仅是一个贪官与一个奸商的勾结,而是一张自上而下、渗透漕运、盐政、科举乃至地方行政的庞大腐败网络。郑元化的名字频繁出现,金额触目惊心。更令人心悸的是,其中数次提到“上意”、“京中贵人”、“分润”,虽未直书蔡京之名,但指向已然无比清晰。

这些内容,陈砚秋每译出一部分,便秘密誊录一份,原件则严密封存。他知道,这些纸张,每一张都重若千钧,足以在朝堂掀起滔天巨浪,也足以引来无数致命的暗箭。

李纲的压力也与日俱增。汴京在默许他调查钱百万的同时,对于继续深挖郑元化乃至更上层,态度却变得暧昧不明。几封来自旧友同僚的私信,委婉地提醒他“适可而止”、“勿要树敌过多”。显然,蔡京一党并未坐以待毙,正在利用其庞大的影响力,从方方面面施加压力,试图将案件的影响局限在“惩办奸商、整饬江南吏治”的层面,保住核心人物。

“他们在逼我们让步。”李纲将一封私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纸页蜷曲化为灰烬,声音低沉而坚定,“可惜,他们打错了算盘。本官既已南下,不见真相,绝不回朝!”

他将陈砚秋最新破译出的几页内容仔细收好,眼中寒光闪烁:“这些证据,暂时不宜全部抛出。我们要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等钱百万落网,或者…等他们自己露出更大的破绽!”

与此同时,江宁方面,在张文远的持续施压和确凿证据面前,又有几名中下层官员陆续招供或主动投案,进一步夯实了钱百万犯罪集团的基础架构。然而,核心人物钱百万,却如同人间蒸发,冯坤的兵马搜遍了江宁周边乃至太湖水域,都未能发现其踪迹。那个神秘的“蓝枭”及其同伙,也再次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平静,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假象。

这一日,陈砚秋收到了墨娘子通过隐秘渠道传来的家书。信是苏氏口述,陈珂执笔。信中报平安,说已安顿在蜀中一处稳妥的所在,环境清幽,弟妹们已然适应,陈珂更是日夜苦读,不敢懈怠。信末,陈珂写道:“父亲勿念,家中一切安好。惟愿父亲保重身体,砥砺前行。孩儿遥望东南,静待父亲佳音,亦待他日,与父亲并肩而立,涤荡乾坤。”

字迹工整有力,语气沉稳。陈砚秋反复读了几遍,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稍稍落地。他将信小心收好,踱步到院中。

秋意已深,庭中梧桐叶落大半,枝干嶙峋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远处传来隐约的江水奔流之声。

他想起自己从汴河码头走出,苦读中举,踏入官场;想起清风阁的冤魂,润州水寨的刀光,江宁考场的阴谋;想起儿子蒙冤时那双倔强含泪的眼睛,妻子离去时那强忍的不舍与担忧……

这一路走来,步步惊心。科举,这本该是寒门士子改变命运、为国选才的坦途,何以成了权力寻租、党同伐异的战场?这大宋的江山,表面繁华似锦,内里却已是蠹虫丛生,危机四伏。北方的金国如日方升,磨刀霍霍,而这江南的衮衮诸公,却还在为了一己私利,倾轧不休,甚至不惜通敌售题,动摇国本。

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夹杂着对时局的深深忧虑,笼罩在他的心头。个人的冤屈、家族的磨难,在这即将到来的时代巨变面前,似乎都显得渺小了。但他知道,正是这无数个体的不幸与抗争,才构成了一个时代的底色。若人人都明哲保身,这乾坤,又如何涤荡?

“陈提举。”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冯坤一身便服,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同样的方向,“在看什么?”

“看这天色,”陈砚秋缓缓道,“似是又要下雨了。”

冯坤嘿然一笑,笑容里却没什么暖意:“山雨欲来风满楼。北边来的消息,可不太妙。”

陈砚秋心中一动:“可是金国?”

冯坤点了点头,压低声音:“最新军报,金主完颜阿骨打已誓师南下,兵锋直指辽国中京。辽国天祚帝仓皇西逃,覆灭只在旦夕之间。朝廷里,关于‘联金灭辽’、收复燕云的议论,又甚嚣尘上了。”

陈砚秋沉默。联金灭辽,听起来是雪百年国耻的壮举,但他深知朝廷兵马废弛、武备不修,更兼党争不断,将领掣肘。与虎狼般的金国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只怕燕云未复,先引火烧身。而朝中那些热衷此议者,有多少是真心为国?又有多少,是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利益和权力再分配的机会?这其中,是否又有“清流社”的影子?他们是否想借对外战争,来转移内部矛盾,甚至重新洗牌?

“多事之秋啊。”冯坤叹了口气,这位征战半生的将领,眼中也流露出深深的忧虑,“内部妖孽未除,外患又迫在眉睫。这大宋的江山…唉。”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份沉重的无力感,陈砚秋感同身受。

“冯兄,”陈砚秋转过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正因为外患迫近,内部积弊才更需尽快革除!否则,如何凝聚民心,如何整军经武,以御强敌?李大人与我等所为,绝非仅仅为了扳倒几个贪官,更是为了给这垂危的国势,刮骨疗毒,争取一线生机!”

冯坤看着陈砚秋,从他清瘦却挺拔的身躯上,感受到了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之气。他重重点头,用力拍了拍陈砚秋的肩膀:“陈老弟,你说得对!老冯是个粗人,但道理我懂!需要某家做什么,尽管开口!这江南的魑魅魍魉,某家帮你一起扫了!便是将来真要北上抗金,某家也愿与你并肩而战!”

两人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回到房中,陈砚秋点亮灯烛,再次摊开那本暗账,也摊开了自己随身的笔记。他开始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更加系统地记录下来。不仅仅是案件线索,更有对科举制度沉疴的分析,对官场生态的观察,对治国用人的思考,甚至隐约流露出对即将到来的巨变的预感。

这些文字,或许犀利,或许悲观,或许不为时人所容。但这是他作为一个身处漩涡中心的亲历者,对这段历史最真实的注脚。他给这份尚未成形的书稿,起了个名字——《科举罪言录》初札。

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正在北方的战火与南方的暗涌中同时酝酿。而他,已经站在了风暴眼之中。家人的暂时安全,让他卸下了一部分重负;冯坤等人的支持,让他增添了力量;而手中那越来越厚的破译记录和正在撰写的《罪言录》初稿,则是他刺破黑暗的笔与剑。

窗外,风声渐紧,乌云翻涌,终于落下淅淅沥沥的雨点。

风暴前的平静,即将结束。

陈砚秋吹熄了灯,和衣躺下。在淅沥的雨声中,他仿佛听到了金戈铁马之声从北方传来,也听到了江南地下暗流更加汹涌的奔响。他闭上眼睛,呼吸平稳。

明日,又将是一场新的战斗。而他,已枕戈待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