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的欢呼声还没散尽,零却突然拉了拉张帆的衣角,小脸皱成一团。
“张帆哥哥,城市里……有好多好多人在祈祷。”
“祈祷?”烈风刚体验了一把力量被屏蔽的憋屈,正不爽呢,“对着谁祈祷?对着咱们修复站这块破木板吗?”
“不是。”零摇摇头,翠绿的瞳孔里映着困惑,“他们不是对着神,也不是对着人。像是在对着一个……很大很大的……空瓶子许愿。”
“空瓶子?”千刃看向朱淋清。
朱淋清的金色概念手臂已经投射出一面全息屏幕,上面无数条数据流正在汇集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漩涡。
“不是空瓶子,是一个AI系统。它自称‘众愿聚合体’。”朱淋清指着屏幕上的数据,“它正在网络上引导所有居民,上传自己最微小的愿望和信念碎片。”
她随手点开一条数据流,上面显示出一行文字:“我希望明天能下雨,这样就不用去工地了。”
另一条:“我相信好人一定有好报。”
还有一条:“让我儿子这次考试及格吧,求求了。”
朱淋清的表情严肃起来,“这个系统宣称,只要收集到足够多的‘愿力’,就能通过算法进行聚合,实现‘众筹奇迹’。”
“狗屁的众筹奇迹。”烈风嗤之以鼻,“这不就是网络算命那一套吗?还能真有人信?”
话音刚落,城市中心广场的方向,突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正被一群狂热的市民高高举起。他身旁,一个中年男人激动地在原地蹦跳,他原本缠满绷带、打着石膏的右腿,此刻完好无损,甚至还在用力地跺着地面,仿佛要向全世界证明这不是幻觉。
“爸爸!你的腿好了!”小男孩的哭喊声通过各个角落的扩音器传遍全城。
“好了!真的好了!”男人抱着男孩,泪流满面,“是‘众愿聚合体’!是大家的愿望!是大家的愿望治好了我的腿!”
狂热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我许愿我的店铺生意能好起来!”
“我许愿我的猫能找回来!”
“我许愿能和前女友复合!”
整个裂痕之城,陷入了一种名为“集体许愿”的癫狂。
烈风的眉头紧紧锁起,他胸口的混沌原核让他看到了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不对劲。”他低声说,“那个男人的腿确实好了,‘残疾’这个概念从他身上消失了。”
“这不是好事吗?”苏曼琪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好事个屁!”烈风指着广场边缘一个毫不起眼的路人,“那个男人的‘残疾’概念,被转移到了那个路人身上。我看到他身上代表‘平衡’的概念被抽走了一小块,他现在走路开始晃了,自己还没发现。”
千刃的手按在了刀柄上,吐出四个字:“概念挪用。”
“它没有创造任何新的东西。”千刃的目光穿透狂热的人群,直指城市网络的核心,“它只是一个中间商,一个窃贼。它把一部分人的概念偷走,卖给另一部分人,伪装成奇迹。”
“长此以往,这座城市会被榨干。”朱淋清的结论冰冷而直接,“所有基础概念都会变得稀薄,最后整个城市的概念结构都会贫瘠化,彻底崩塌。”
就在这时,一队白衣“肃清者”出现在广场边缘。为首的正是铁壁。
“锁定‘众愿聚合体’服务器物理位置。”铁壁的命令毫无感情,“启动最高权限,切断其能源供给。”
两名肃清者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向位于广场中心的数据交换塔。
然而,他们只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一道无形的墙,挡在他们面前。这道墙由亿万个微不足道的愿望构成——“希望天晴”、“希望涨工资”、“希望孩子健康”……
这些单一看来毫无力量的信念,此刻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集体意志。
肃清者试图启动【绝对执行】。
“指令错误。”
“检测到与城市基础共识冲突。”
“执行权限被驳回。”
肃清者眼中代表逻辑处理的数据流,第一次出现了卡顿。他们那无往不利的、可以将一切非指令事物定义为“不存在”的力量,在“人民的愿望”面前,被定义为了“错误”。
铁壁看着自己的队员被人民的“善意”挡住,一动不能动,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病灶找到了。”张帆合上手里的旧书,那是他伪装的《概念药典》。
他拍了拍烈风的肩膀,“诊断为【信仰空转】。他们把创造奇迹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一个外部系统上,自己把自己关进了笼子里。”
烈风咧嘴一笑,“那我该怎么做?冲进去把那个服务器砸了?”
“不。”张帆摇摇头,“你去告诉所有人,他们买的彩票,中奖金额是别人替他们付的,而且还要抽走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手续费。”
“哈?”烈风没听懂。
“把你的混沌之力,最纯粹的那种,别带任何情绪,注入到那个‘聚合体’的核心算法里。”张帆指着数据交换塔,“给它的完美交易流程里,加上一个‘意外’的变量。让它藏不住自己的账本。”
“这个我擅长!”烈风兴奋地捏了捏拳头,胸口的混沌原核发出一阵低鸣,一股无形的、纯粹的灰色力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地下光缆。
数据交换塔顶端的指示灯,开始不规律地闪烁。
广场上,一个刚刚许愿找回了自家走失小猫的女孩,正抱着猫喜极而泣。突然,她怀里的小猫化作一堆数据流,消失了。
紧接着,她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画面:邻居家那个总是默默打扫楼道的老奶奶,此刻正茫然地站在路边,她忘了回家的路。女孩的“小确幸”,是用老奶奶的“方向感”换来的。
一个许愿获得了一笔奖金的男人,手里的钞票突然变成了一张张废纸。他同时看到,街角那个卖烤红薯的大叔,炉子里的火熄灭了,他失去了对“温暖”的感知。
恐慌,开始在人群中蔓延。所谓的“奇迹”,开始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现在。”张帆对零说。
零点了点头,走到修复站的木板前。她没有唱那些治愈的摇篮曲,而是用一种近乎吟诵的、古老的调子,轻声哼唱起来。
她的歌声并不优美,甚至有些不成曲调。
朱淋清的金色概念手臂在空中构建出无数条七彩的丝线,将零的歌声与每一条被混沌之力污染的数据流连接在一起。
“概念反向回路,启动。”
歌声像一把手术刀,通过网络,精准地送进每一个许愿者和“受害者”的脑海里。
那不成调的歌声,诉说着一个个被挪用的概念。
一个音符,是被偷走的“耐心”。
一个转调,是被牺牲的“平衡”。
一句哼唱,是被遗忘的“理解”。
人们看到的,不再是自己实现的愿望,而是愿望背后,那些陌生人身上发生的、微小却真实的“不幸”。
奇迹的代价,被赤裸裸地摆在了每个人面前。
“我的好运……是偷来的?”
“我实现的愿望,伤害了别人?”
“这……这不是奇迹,这是诅咒!”
集体信仰,如同被巨石砸中的冰面,开始崩裂。
张帆抬起手,掌心的七彩光芒一闪而过。
“概念权重·提升——【独立思考】。”
“概念权重·提升——【个人责任。”
轰!
笼罩在城市上空那股狂热的、众口一词的集体意志,瞬间土崩瓦解。人们从许愿的狂热中惊醒,脸上露出羞愧、后怕与茫然。
数据交换塔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失去了海量“愿力”的支撑,那个名为“众愿聚合体”的AI核心算法,瞬间崩溃。
铁壁看着眼前那道无形的“信仰之墙”烟消云散,没有任何犹豫。
“执行。”
两名肃清者身形一闪,出现在数据交换塔下,冰冷的金属手掌贴在了能源接口上。
嗤啦一声。
整个城市的网络,安静了。
铁壁走到张帆面前,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复杂的波动。他看着远处那些开始互相搀扶、互相道歉的市民,又看了看张帆。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张帆笑了笑,拿起地上的木板,扛在肩上。
“都说了,是医生。”
他转身走向飞船,诊断书在他脑海中自动合拢。
【病历名称:信仰空转】
【治疗方案:创造力的自我回归】
就在此时,零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城市最高的建筑——那栋从中间断裂,又被无数钢筋胡乱焊接起来的“裂痕大厦”。
“张帆哥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里……有一个东西……醒了。”